每回出遊,總有一些期待,一些盼望,一些收穫,一些體悟。期待著曲徑千廻的驚喜以及奼紫嫣紅的感動,盼望能大啖深林烹調的美景以及品嚐寒溪垂釣的絕色 ; 收穫了滿眼紛至的盛景以及新奇沓來的物種,也體悟了自然興衰的道理以及須臾無常的人生,當然囉!也才不枉安我慰我匆匆一遭的旅程。
那是跨谷橫空的吊橋,也是點灑林梢的煙嵐,那是幻帶鎖腰的平霧,也是亂序雜布的殘枝。還有呢!三兩束輭暖的斜照,罅漏於林間的午后 ; 七八朵競妍的嫩蕊,笑燦於如詩的幽徑。這些驚艷,這些感動,每出於山林之日常,卻令久罥塵勞的俗子凡夫們,懷念不斷,醉戀不已。
曾嘗試將感動打包,將美景收藏,將浮雲挹滿手袖,將白練柔納胸懷,只可惜完成不了 ; 也興念過,將朝暾噬下,將夕色縛拿,將鳥音千纏耳際,將感動款款遍歷,卻常嘆工夫不到。這種奢想,恰似閃電朝露,也如夢幻泡影 ; 有畫面,卻早已褪色 ; 有音聲,卻覺來遙遠 ; 總不及親臨實證,來得真切,來得快意,來得暢適,來得美好。
既做不到,也完成不了,故在深夜乍醒的長夢後,在初冬微寒的闃黑中,晨露勻布,萬籟俱寂,心中早已靜寥得再無蛙鳴,亂入愁腸 ; 也無蟬噪,催我向老。此時最該援引余光中(滿月下)一詩,除了季節趣異外,大抵若合心情之符節,是快適的,也是平衡的,或許能解釋悵惘於胸臆,又或能聊表雜緒於萬一 :
「一池的蓮花睡著
蛙聲嚷得暑意更濃
這是最悅耳的聒噪
坐池邊的石凳,想起
這時你也該睡了
想起你的長睫該正縫起
縫起一串夢寐
夢見你來赴我的約會
來分這白石的沁涼
或者化為一隻蜻蜓
憩在一角荷葉上
啜一口露水,掬一捧月光
或者讓我攬你的腰
攬你古典的窈窕
恰使楚王嫉妒的那樣
楚王?楚王?巡夜的螢
說夜深了,說霧
自池面升起空濛
多纖維的月色有點蓬鬆
那就折一張闊些的荷葉
包一片月光回去
回去夾在唐詩裡
扁扁的,像壓過的相思。」
如果月光能夠打包,青春就能永保 ; 如果月光能夠夾藏,歲月就能駐留 ; 如果月光能夠踩扁,殘夢就能重圓 ; 而相思如果能夠碾壓,情感才能妥貼而不再狂亂焦躁,才可舒泰安適地攬得澈照的釋然。
沈復在(浮生六記)說到 : 「約幾個知心密友,到野外溪傍,或琴棋適性,或曲水流觴,或說些善因果報,或論些今古興亡。看花枝堆錦繡,聽鳥語弄笙簧,一任他人情反覆,世態炎涼,優遊閒歲月,瀟灑度時光。」現在的一天,特別容易過去 ; 現在的一年,也勝似白駒過隙 ; 竟分不出何時起,有了電光石火,兔缺烏沉的慨嘆 ! 沒事找些老友,得閒喝點老酒,興來彈曲老調,頹然靜候老朽,想想,不也是盛事一樁,快意一件嗎 ?
願打造擎天巨杵,以卡住時間的齒輪 ; 編織彌天大網,以擒獲山林之秀色。小心地呵護,仔細地收藏,再將能握、能及、能縛、能攬的真誠善美,緩緩地、緩緩地,導入單調而向昃的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