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立冬已然到臨,台島依舊高舉秋之大纛而不肯或離,這是長期教北回歸線寵壞的犟脾氣。傍著秋意,每天都是一齣值得頌揚的戲曲,節節精鋪,段段細排,最終連成一圈圈令人至盼而慕戀的秋之漣漪。
微風鼓吹涼意,空氣蘸滿花蜜,比起夏天,這秋味甘甜不已,於是質樸樸地戀起秋來,這與戀春並無二致,都有怡人的氣韻,徐徐的微風,暢適的溫度,以及絕美的景致,使人神識為之舒爽,心亦怡然稱快。
在春天,林木與雲朵,歌的是縈青繚白;鮮花與嫩葉,唱的是奼紫嫣紅;走獸與飛禽,吟的是花隨流水;蜜蜂與蝴蝶,詠的是娑婆情多;此時千樹競豔,百花爭妍,一片桃紅柳綠,殷勤裝飾著撒滿微笑的人間。
而秋天則是展現出另一種有別於春的韻致,是涼冷打包酷暑的日子,也是滄桑挽著蕭瑟的季節。有些葉子才肯泛黃,有些已主張醉紅,有些隨緣枯萎,有些更是翩翩旋舞而擁向凋零,幻化為一首首詩,也潑灑成一幅幅畫。於此同時,秋水是嚴肅的,大地是寂然的,草木是含悲的,只賸芒花份外高興,一株株搖曳於山的粉頸,稜的臂膀,去徑的隨處,以及來路的兩旁,於是滿山唱頌著生之歡歌,秋之禮讚,可這歡歌與禮讚,卻教落葉悵然而失落不已。
前天便有一趟令人期待已久的秋芒之旅,從茶壺山登上半屏山,再從半屏山迤邐至燦光寮山,這曲徑繫滿絕美,這稜巔埋伏訝意,在微風溫柔地摩挲下,如翻麥浪;於陽光慎重地掃射下,熠熠生輝。這趟路雖是郊山行程,卻饒富百岳景觀,從停車場俯瞰陰陽海,已是海景秀麗,山色如畫;上了茶壺山,遙望基隆山以及更遠處的基隆嶼,則有『登泰山而小天下』的磅礡氣勢;從茶壺山再登半屏山,天地已蜷縮於尺寸之間,故而橫幅百里,肆大奔放;接著東折燦光寮山,此時八方有景,四望無礙,一路有野花緊隨,有微風邀伴,撩弄得金芒頻生媚態,好不美麗。
沿途步移景易,迭有勝境,不禁想起了劉鶚在(明湖居聽書)一文中提到的疙瘩老頭就像嘈切琮錚的茶壺山,黑妞即為平地乍響的半屏山,而白妞則是新鶯出谷的燦光寮山,這種倒吃甘蔗,漸入佳境的感覺,像是園林造景中的(抑景)手法:『欲揚先抑,欲露先藏』,又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似的,愈逛愈生妙趣。沿途遍植不少歡聲,緣徑撒下許多笑語,差不多整個季節的美麗,一氣款收於心之行囊而醉戀不已。
我愛金瓜石,一如老鼠愛大米,是早已深化而難以戒除的毒癮;此處有逶迤向海的遼敻,也有高可摩天的氣勢;有奇形怪狀的磊塊,更有楚楚動人的秋芒,於是身子已願回家了,心猶或忘於令人著迷的茶壺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