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慣例是起床的時間了!這種身理反應早已日浸月潤而薰久成習,在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操慮之前,能有一段與心靈直面的機會,竟成了一種雅趣,一種享受。享受整個天空的闃黑,享受整個大地的暗沉,享受無語的路燈默默點撒於直的橫的綿長無盡的街弄間,那是一曲無聲之調,柔美而靜謐地暢奏於心靈之河,於是多了一分醉戀,像一葉無槳之舟,從流飄蕩而無甚罣慮的了!
有時霜滿星稀,月落烏啼,那是寒風驟訪的冬季裡,最易引出的寂寥況味;有時悶雷詭譎,稠雲密布,那是雨季常臨的夏夜裡,尤易誘發的濃濃悵意。這時的鳥唱是停歇的,蟲唧是罔聞的,就連所有的屋舍也是關上燈火而與人俱眠的。此時的我,似乎是每天第一個迎接翌日到訪的人兒,兀自撩弄著一派閒適,率性把玩著一枚蒼鬱,竟而覺到晨起亦有幾分可愛而值得歌頌的了。
念念昨日未竟之項,想想明天欲辦之事,這是凡夫粗漢才行的勾當,將這些庸患俗慮種植於純淨的深夜裡,將會拂逆環境饋贈的莊嚴,也會摧折造物賦予的靈明,不但枉費了早起帶來的好處,也玷污了黑夜鋪設的美感。於是從心之所念,擺渡於時之長河,回到遠遠遙遙的過去。這種念想的訓練,便於自己能夠更順利地找回過往,找回失落已久的記憶;而這些記憶有時是帶著淚水或是笑意的,有時是帶著幸福或是悲傷的;我不清楚生命的價值,也不明白生活的意義,也許這些回溯與念想並無法真正解決實際生活遭遇的困頓,但系統而又重複性地思考,才能感受到靈魂的存在與功用,如果連這些泛黃的故事都能與生命瀟灑而決然地產生斷索與乖離,就不會有更偉大的成就值得我們苦苦追戀了!
今夜,讓我想起的一幕是國小一年級時,父親載我去診所看病的情景。當時的我,全身癱軟地坐在機車後座,雙手已無力環抱父親的腰,心裡想的卻是家裡已經繳不起房租了,為何還挑選這個時候添亂?而藥粉太苦以至於難以下嚥,才剛到口又因機車抖動而吐了出來,父親背上的油條味夾雜著難聞的嘔吐味,當時的我,難過不已卻沒敢哭出聲來,父親以深鎖的眉神望了望我,也沒說些甚麼,只是左手緊抓著我的小手,再用右手慢慢地騎回家裡。皺眉,許是感慨;無言,許是無奈;每每憶此,總是縱淚狂奔而不能自已。如今,父親已過世十三年了,母親也在三個月前捨報往生,此時的我,想念自然是特別地殷勤,疼痛也會是特別地厲害,可棼亂之外,兩手空拳、寸心欲碎的我,還能夠說些甚麼?又能夠做些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