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滕王閣,真是大名鼎鼎,如雷貫耳,其實滕王閣共有三座,分別在山東滕州、江西南昌和四川閬中。閣名源於唐代滕王李元嬰。李是唐太宗李世民的胞弟,最初封於山東滕州,他在當地建了一座滕王閣,卻竟日歌舞,怠於政事,隨後改調江西洪州,也就是今天的南昌,依例就性,在贛江江畔也建了一座滕王閣;到了唐高宗679年,表現不佳,鳥性未改,遂被調至更遠的隆州(今四川閬中)當刺史,於是在嘉陵江畔又建了第三座滕王閣。由於考績年年打丙,因此上班地點越調越遠,但他卻樂而為之,不以為忤,主要是裝頽賣萌可以避免宮廷因奪位之爭而隨時引起的殺戮之禍,最後果以頽廢之姿而得以善終。
這三座滕王閣中,滕州早已傾圮而不可考,其餘兩座幾經改建仍名揚四海,威震八方,主要是有王勃在南昌的名篇(滕王閣序)以及杜甫在閬中的兩首詠詩分別加持,才得以年年綿延,代代相傳。就好比蘭亭有王羲之寫序,岳陽樓有范仲淹作記,鸛雀樓有王之渙的五絕披霞,黃鶴樓有崔顥的七律戴冠,因以聞名,且說崔顥在黃鶴樓的題詩還搞得李白不敢提筆 P K而自動棄權呢!
南昌滕王閣歷經二十九次毀壞與重建,每次重建的樣式也是大異其趣,各不相同,最近一次於1989年落成,是參照梁思成考據宋畫樣式興建而成的。而王勃寫滕王閣序的年紀有四個版本,但以二十五、六歲寫就最為可信,由於斯文字雋句永,意逸神飛,使士林盡皆刮目,令天下俱為震動。
至於寫序的緣由是高宗時期,南昌都督閻伯嶼重修滕王閣後,於閣中舉行文會,縉紳碩彥,率聚一堂。而閻公有意捧紅女婿吳子章,使其揚名,遂令預先寫好並背熟該篇《滕王閣序》,等集會開始,狀若即席之作,以炫文釆。眾賓客皆知閻公抬舉女婿之意,一個個斂手辭讓而莫敢爭出。此時只見王勃挺身而出,毫無懼色,閻公見狀,十分不悅,便退入後堂,責侍從窺探勃即席之內容並隨時回報。只見王勃開頭寫道:「南昌故郡,洪都新府。」閻公覺得像讀國中歷史課,沒啥了不起的;接著寫「星分翼軫,地接衡廬。」又像是高中地理課,看起來也是一般般;後來是「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甌越。」閻公不說話了,反復咀嚼著語句而若有所思,等到來報「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二句,閻公嚇到吃手手,立刻來到前堂,佇於勃側,一改前顏而浩歎不已。
初唐四傑中王勃居首,楊炯列次,盧照鄰居三,駱賓王第四,但文人相輕,自古皆然,《新唐書·王勃傳》記載:「炯嘗曰 : 吾愧在盧前,恥居王後。」盧照鄰也曾提出「喜居王後,恥在駱前」的看法。駱賓王有《為徐敬業討武曌檄》而穩若泰山,盧照鄰也有《長安古意》中的「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而奠定了文壇地位,反倒是楊炯並無驚世之句而應陪末座。且說四傑之詩,各有千秋而星輝綻放,難分軒輊而各擅勝場,但王勃的《滕王閣序》一出,草木為之動容,風雲因以變色;江水暢澈而龍騰魚躍,橫空出世而神鬼讓道,故居於四傑之首是毫無疑義的。
王勃約生於永徽元年(650年),六歲即能為文,被譽為「神童」。九歲讀顏師古作注的《漢書》後,竟寫了一卷《漢書指瑕》,指出經學大師顏師古之謬處,等於是幼稚園小屁孩向大學教授叫板。此豈凡人?乃文曲轉世也。十歲便飽覽六經,十二至十四歲時,隨曹元在長安學醫。年方十五,上書劉右相,反對討伐高麗。劉祥道看後,為其「所以慷慨於君侯者,有氣存乎心耳!」之語而嘖嘖稱奇,浩嘆不已,並贊勃為「神童」,並上表舉薦。勃乃應麟德三年(666年)制科,對策高第,受「朝散郎」之職(等於今天的總統府處級幹部),令多少前輩為之汗顏。第二年,王勃通過吏部員外郎皇甫常伯向高宗獻《乾元殿頌》,高宗見該頌意壯而辭美,氣暢而神飛,尤其出於十七歲屁孩之手,當場也嚇到不要不要的。然勃恃才傲物,且政治敏感度不足,以《檄英王雞》事件及私決逃犯而兩度獲罪,終致潦倒,並波及父親左遷於交趾(今越南北部),一顆流星,僅璀璨於人間二十七個寒暑便不慎落海而亡,葬於越南。他的一生,似乎只為了一篇《滕王閣序》而誕出,斯序既就,命亦歸空,嗚呼!
《滕王閣序》首先點出地理位置及歷史梗概,其次寫出盛會緣由,再來描景狀物,繼而引出滿懷傷情,接著振衰起蔽,頗有鴻鵠之志,最後以七律收束,令人之意也消。文中大量運用了句中對、單句對、隔句對以及長句對等對偶手法,使文章既瑰麗又恢弘,既肆大且奔放,乃千古奇文而當之無愧,故錄斯文於後,以饗諸君。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軫,地接衡廬。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甌越。物華天寶,龍光射牛斗之墟;人傑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雄州霧列,俊采星馳。台隍枕夷夏之交,賓主盡東南之美。都督閻公之雅望,棨戟遙臨;宇文新州之懿範,襜帷暫駐。十旬休假,勝友如雲;千里逢迎,高朋滿座。騰蛟起鳳,孟學士之詞宗;紫電青霜,王將軍之武庫。家君作宰,路出名區;童子何知,躬逢勝餞。
時維九月,序屬三秋。潦水盡而寒潭清,煙光凝而暮山紫。儼驂騑於上路,訪風景於崇阿;臨帝子之長洲,得天人之舊館。層巒聳翠,上出重霄;飛閣流丹,下臨無地。鶴汀鳧渚,窮島嶼之縈迴;桂殿蘭宮,即岡巒之體勢。
披繡闥,俯雕甍,山原曠其盈視,川澤紆其駭矚。閭閻撲地,鐘鳴鼎食之家;舸艦彌津,青雀黃龍之舳。雲銷雨霽,彩徹區明。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
遙襟甫暢,逸興遄飛。爽籟發而清風生,纖歌凝而白雲遏。睢園綠竹,氣凌彭澤之樽;鄴水朱華,光照臨川之筆。四美具,二難並。窮睇眄於中天,極娛游於暇日。天高地迥,覺宇宙之無窮;興盡悲來,識盈虛之有數。望長安於日下,目吳會於雲間。地勢極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遠。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懷帝閽而不見,奉宣室以何年?
嗟乎!時運不齊,命途多舛。馮唐易老,李廣難封。屈賈誼於長沙,非無聖主;竄梁鴻於海曲,豈乏明時?所賴君子見機,達人知命。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酌貪泉而覺爽,處涸轍以猶歡。北海雖賒,扶搖可接;東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嘗高潔,空餘報國之情;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
勃,三尺微命,一介書生。無路請纓,等終軍之弱冠;有懷投筆,慕宗愨之長風。舍簪笏於百齡,奉晨昏於萬里。非謝家之寶樹,接孟氏之芳鄰。他日趨庭,叨陪鯉對;今茲捧袂,喜托龍門。楊意不逢,撫凌雲而自惜;鍾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慚?
嗚乎!勝地不常,盛筵難再;蘭亭已矣,梓澤丘墟。臨別贈言,幸承恩於偉餞;登高作賦,是所望於群公。敢竭鄙懷,恭疏短引;一言均賦,四韻俱成。請灑潘江,各傾陸海云爾:
滕王高閣臨江渚,佩玉鳴鸞罷歌舞。
畫棟朝飛南浦雲,珠簾暮卷西山雨。
閒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
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
圖/文:陳文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