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兩收,春耕,秋也耕;而秋,在台灣仍是十分火辣的,才會有「秋老虎」這個令人敬畏的稱號。於是頂著本該收斂的豔陽,耕耘機知會了數以百計的鷺鷥前來赴會,見證這靜謐的秋耕中,被機械翻攪了的土壤裡,蟲子最最莊嚴的祭典。也許是肥嫩吧!也許是爽口吧!這些蚯蚓與蟲子獲得了飛禽高度的青睞,於是莫名的一縷幽魂,便因著白鷺鷥虔誠的超渡而捨報往生了!
耕後的水田是一首詩,是一幅畫,也是一畦閃閃動人的寶石。綠草沒隱於鬆軟的泥土下,而土沒隱於如鏡的水面下,水面爬滿了懶散的雲朵,雲朵偎依於靜默的天空。此時眺向遠方,青山正殷勤地勾引著率意脫隊的白雲,白雲使霧氣迅速漫漶於幽闃成篇的林間,林間潮潤潤地撫育著成千上萬的物類,物類則以歡忻簇擁著琮錚如潮的流聲,這滴翠的青山雖遠,而心早已嚮之。
有多少回,我在蕨類咬住的曉徑裡信步?有多少回,我在鏗鏘弄韻的溪聲中聽唱?有多少回,我在仙氣逼人的深林間穿梭?又有多少回,我在拔地摩天的高土上徜徉?而這幾十里外的我,隔著靜如處子的水田,想的卻是熱鬧爭奏的蛙聲,是那種此起彼落,五律不調的淺吟;是那種撓鈸拉嗓,八音翻落的高唱;一下子呱呱,一會兒閣閣,令些等不夠齊整的節奏,列隊流進我饑渴的耳畔,我滾燙的脈搏裡。
看過日頭在水面逡巡不前,看過月娘在水面舞弄銀光,看過鷺鷥在水面顧影自憐,看過微風在水面如翻麥浪。飽飲甘露後的水田,烘托著一幢幢遺世獨立的農舍,這輕巧娉婷的倒影,勝似乘著浮槎,羽化登仙的婉容,映現出一副副遠慚西子之姿儀,流洩出一朵朵近愧王嬙的貌態,這縱橫交錯的阡陌呀!這十里晃漾的水田,可以佇立,也可蹲踞;可以遠觀,也可褻玩;和童年的情景相比,幾乎是一模一樣。
當時有雞鳴,也有蛙唱;有歡聲,也有企盼。如今已是過盡千帆而人事滄桑,物是人非而世態炎涼。少不更事的人兒已顯初老,顧盼自雄的人生也稱枉然,乃至於視力漸退而兩鬢飛霜,韶華易逝而憂懷愁腸。此時的世界依舊精彩,田園的風光仍然可愛,爭奈它早已悄悄地換上了淚水滌蕩過的、難以辭敘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