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骨肉的總和》,敘事始於主角梅倫的父親終於離開了再度闖禍的女兒梅倫。青少女的聚會當時,梅倫與朋友躺在茶几玻璃桌底下懶散地談心、互動親密,梅倫情不自禁吸吮對方的手指,觀眾隔著玻璃的觀看像是目睹情慾具有張力的邊界。食與色的驅動,又難以辨別食色二者的區別,梅倫閉著眼啃嚙,繼而吞食了手指的表面皮膚,那從她口裡抽出的血淋淋的手指、驚愕不已的朋友,畫面如此驚悚,享用慾望的梅倫卻顯得那麼樣的天真。泰勒・羅素(Taylor Russell)所飾演的梅倫,完美演活了既青澀又執拗的形象。
原來梅倫的門之所以要從外面上鎖,為的是保護世界不受她傷害。同類相食脫離世俗常軌,慾望前面還有邊界,因而得以被指認,這是最基礎的人性與獸性的對立,日常必須依附邊界才能確保穩定,也圈出了人性的範圍。梅倫踏上了旅程,梅倫的食人的渴望原來承繼自她的母親,梅倫的母親早已離開家庭、離開社會,後來梅倫才知道,母親將這衝動囚禁精神病院。母親身上留有衝突與遏止的痕跡,也是社會習以極端手段隔絕或排除不受馴化的慾望以確立規範的暗喻。
旅途一開始梅倫在公車站遇到蘇利,蘇利像是一位入門導師。極有耐性的引領梅倫探索,梅倫循著氣味慢慢走上樓梯,彷彿是動物直覺的啟蒙。食人者彼此吸引,像是合法世界背面的暗巷與密道的耳語,食人者之間也有一套運作的階層體系。蘇利是食腐者,腐物本是一種殘餘,這些或老或病的身體,像是社會運作脫落的剩餘物,而撿拾渣滓的覓食方式,也使得蘇利傳出貪婪的氣息。
食人屬於獸性的一方,食人者也不是不知道這是禁忌,然而正是因為禁忌生成了違反的慾望,反常的事物成為了誘惑的來源。若將世界翻轉過來,接受這套獵人的層級,蘇利因自居卑劣而過份貪求,食人者之中卻也有藉刻意獵食來自抬身價的獵奇人士,以踰越禁忌為樂。提摩西・夏勒梅(Timothée Chalamet)飾演李,李同為食人一族,則是將食人一事尋常看待。李有鮮豔的髮色與衣著,無拘無束、隨心所欲的對應世界,似乎是完全接納了本能,然而這看似玩世不恭的靈活態度,卻是始自將弒父的痛楚與歡愉完全承擔,將骨頭與所有的一切完全納入自身而來的創造。
存續與飲食緊密相連,李的「骨肉的總和」(食盡一切),顯露了禁忌的誕生涉及文化的開展與要求的事實。不論是一個民族的食性,或是祈禱祝禳的各種表現,諸多聖化的儀式顯示飲食不僅是身體的需求,更具有精神意義。儀式化的飲食表明吃進身體的都將化成支持自身血肉的一部分,物質的事物經由神秘的交融成為精神性的養分,他人從具體的血肉轉化靈魂與力量,而成為了戰勝生命與延續生命的方法。
《骨肉的總和》拍得那樣美,梅倫踏上成長旅程,面對最深沉、最黑暗的恐懼,接受自我的模樣、認識自己的潛能,學習認同,學習去愛,甚至也得到了刻骨的一份愛情。電影結合食人禁忌的厭斥感與宗教救贖的高度這看似矛盾的兩者,在完全獻身的愛情裡得到實踐,彷彿重新演繹荒野裡合一的遙遠的記憶,生命,在死亡之處綻放。
作者/傅淑萍
現為「我們的教學事業有限公司」講師,國立成功大學中國文學系博士。IG「樂遊原(@leyou_yuan)」共同經營者。曾任聯合報文學寫作營講師。曾擔任聯合盃作文大賽閱卷與命題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