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見過機場免稅商店如此誇張的人潮，難道日本的菸酒、化妝品比其他國家機場便宜？連愛馬仕、香奈兒、LV也買氣旺盛，個個登機前盡興地買痛快淋漓地大包小包滿載而歸。這還不包括報到託運的藥妝掃貨、小家電，乃至吸塵器、電視之類的大型電器，只能說日本貨太會勾引人心了！
據報導2024年前三季日本觀光客破2千6百萬，遊客排行榜依次為韓國、中國、台灣、香港、美國。日幣貶值固然是心理帳戶造成非理性消費行為，包裝精美的點心、多樣化而鮮美的食物、迷人有禮的文化、舒適乾淨的環境、貼心便利的交通、安全誠信的社會秩序和各具特色的都市風貌，這些軟實力才是全球瘋日本的原因。
在一年往返多次的日本通與日本居留者面前，僅去過東京、京都、大阪和匆匆一瞥神戶的我挑起日本所見的話題，不啻於魯班門前弄大斧。但雖是浮光掠影，管中窺豹，所見所體悟多有不周之處，姑且作為這趟京阪神旅程收尾的筆記也算一點小小的觀察心得。
京都人像卷軸，內斂隱逸而自帶貴氣，說起話來吳儂軟語含蓄而藏鋒不露，穿衣講究禮數撐面子，富教女貴養兒，人際往來重門第。大阪人如潑墨，個性爽朗幽默灑脫痛快，招牌誇張塗鴉繽紛，路上相遇稱兄道弟直吐衷腸。神戶人似拼圖，五湖四海各憑本事佔山頭，飄過大洋喝過洋水，流行混搭異國味，出門西裝革履公事包，貴婦穿著洋氣撐起花傘緩步花園喝下午茶。
比諸台灣，京都如台南，以文化底蘊取勝，廟多、古蹟多、美食多、風景多，人人有自己的口袋名單，追溯起來都是老幾代的老店老習慣老規矩。大阪像高雄，以山、海、河港為特色，做事海派，穿衣隨意，說話快人快語一個腸子通到底，路上相逢一見如故，看板一個比一個誇張，大樓一座比一座神氣。神戶有些地方似淡水、天母，有些地區如台北信義區、台中七期，有些則接近桃園中壢，洋人華人馬來西亞中東人從港口進出貿易，與世界接軌的洋風、濃厚民族鄉土的氣息在各自盤據的地方插旗，節日同歡，文化共賞。
京都市區街道成格子圖案，一方面是複製長安城棋盤所致，另方面也反映京都人的重視規矩禮儀的秩序感。
由北至南是二條通到十條通，其間夾雜著讓人忍不住推理的街名，如丸太屋通、竹屋町通、夷川通、御池路通、蛸藥師通、松原通、楊梅通之類與地理環境、人事建築有關，可想像久遠以前那地方曾出現某間大屋大店大人物，故以之為標記。
另如押小路通、錦小路通、綾小路通、鹽小路通，顯然街道寬度比二通、三通之類小點，聚結同類型行業以形成同聲同氣連枝為陣勢的廣告效應。就如早期的打鐵街、米街、糖街之類以店家營生分類。是以把京都這街名攤開，窺探其深藏的肌理便是一張有歷史畫面，時間與人事流動的電影。
京都人頂著天皇「平安京」的冠冕，自認為擁有天賦異稟的才氣，詩書薰陶的文氣，說話委婉客套而暗藏玄機。聽到「請進來喝茶」、「還要不要來碗茶泡飯？」別以為是主人盛情招待，其實是下逐客令。
輝煌的皇家貴族官人世家，悠久的文化薰陶，讓京都人無論衣食住用生活禮儀處處都是傳統，樣樣器皿食材做工都專研精緻細膩，以呈現大家風範。
日本有句俗話說：「京都人的錢打了三個結」，道盡京都人精打細算，算的是價格，更是骨子裡的堅持，面子的價值觀。無論和果子、餐食購物、衣著器物都有固定的老店，連祈求參拜也自有世代相傳的廟宇。也因為這份唯我獨尊的情思滲透血脈，我們才得以沈浸於千年古都濃郁而帶著檀香氣味的京都。
一如北京人與上海人互看不對眼，專家觀察京都與大阪人對彼此的看法是：「京都人覺得大阪人下品，講話大聲、粗魯且低俗。大阪人則認為京都人個性很爛、超假仙、太跩」。
其實很多日本人在京都這「天龍國人」面前都有矮半截的感覺，畢竟西元794年（延曆13年）到1869年（明治2年）平安京即是日本首都，將對天皇神聖的崇禮膜拜，忠誠信仰，投射於京都人，成為一種近乎靜慕的仰角視角。
江戶時代，大阪和京都、江戶並稱為「三都」。明治時代之後，大阪人口數曾一度超過東京，故有「大大阪」之譽稱。經濟活動旺盛，產業蓬勃的商人文化，講究的是四海之類皆兄弟，做生意和氣生財和娛樂輕鬆搞笑的庶民文化。
因此有人說大阪是最不像日本的日本，卸下規矩的輕鬆，脫去社會標籤的放縱，讓許多人視此為度假的首選，享受嘉年華會的氣氛，當局三次選擇在大阪舉辦世界博覽會，滿足全球矚目之開放自由活潑生動的期待。
有道是：「京都十代、東京三代、大阪一代」，「京都活在過去，東京活在現代，神戶活在未來，而大阪活在今天晚上。」比起兩京之人，大阪人活在當下，享受美食，快樂今朝，任何人憑頭腦靠機運賺錢就是老大，暴發戶亦可敬，無須家世不在乎門第。這點似乎也與大阪自來是兵家所爭之地有關，勝者為王便是英雄豪傑的現實主義，以及從庶民躍升一統江山建立大阪城的豐臣秀吉，其生命軌跡與彪炳戰功都讓大阪人深信掌握先機，勇敢冒險的精神。
大阪人行事瘋狂，道頓堀商圈的店家像夜市，巨大螃蟹、立體章魚招牌一個比一個精采， 固力果霓虹廣告光彩奪目，映得道頓堀河綹綹銀光。觀光客必點章魚燒、御好燒作為到此一遊的打卡標誌，大阪人直接跳入道頓堀河， 萬聖節、過年無畏天寒地凍地跳，阪神虎棒球隊睽違38年奪冠，全大阪人以撲通撲通跳下來河慶祝。
大阪愛搞笑，愛耍寶，孩子如此家長引以為傲。這也是其來有自的文化習慣，話說有錢有閒去聽歌跳舞娛樂開心，江戶時代上方文化就在這樣的背景下開始，是以大阪傳統表演藝術特別發達，人形浄瑠璃（文樂）、歌舞伎、狂言、能劇無不精采吸睛。轉轉至今，「人形浄瑠璃文樂」成為聯合國非物質文化遺產，道頓堀的松竹座曾是大阪歌舞伎的表演中心。現在「難波豪華花月劇場」的漫才（對口相聲）、落語（單口相聲）、「吉本漫才劇場」的喜劇，搞笑藝人多如繁星，大阪人追劇追星追周邊商品不限年輕人，而是全家轟轟烈烈地出動！
作為日本最早洋化的神戶，穿衣打扮時髦，流行很有都會感；崇尚自由，個人，勇於嘗鮮闖蕩，不在乎傳統也不理會權威，因此有句話說「京都好衣著，大阪好美食，神戶好穿鞋。」穿好鞋自然深具服飾品味，上考究的館子，過著歐式菁英生活模式，這說的是神戶人口袋很深，畢竟靠船運的產業、企業，莫不坐地營財源。
神戶人不拘泥日本的陰翳住宅，都市面貌新舊交雜，屋頂不再是傳統的黑色，式樣極少是和式木造結構，多半是公寓大廈。僥倖逃過戰火的洋樓現在不是咖啡館、高級家具、飯店、英國茶店，就是收門票供人們懷舊，拍下歐美貴族式居家裝潢的觀光景點。
「京都粉、大阪黑」這句話說得是神戶人喜歡京都人，討厭大阪人，或許是因為看不上眼裡只有錢的市儈銅臭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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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入三個都市，不僅眼睛知道，空氣中的味道也迥然不同，源於各自的歷史文化所致。
正如卡爾維諾《看不見的城市》所言:「城市就像一塊海綿，吸汲著這些不斷湧流的記憶的潮水，並且隨之膨脹著。」城市是記憶與慾望的遺跡，偶而走過，停留，目光交接，凝視，探索，建構認知的微視觀點，傾聽景物回應問題的答覆。如千層的岩脈，有敘事鋪陳也有想像投射，一一化為這年冬日尋楓的故事。
作者：陳嘉英
國立臺灣師範大學閱讀教學課程講師、景美女中語文資優班教師及召集人、曾獲台北市特殊優良教師與台灣省師鐸獎。
著作：《課堂外的風景》(與陳智弘合著)、《凝視古典美學：高中古文鑑賞篇》、《寫作力》、《打造閱讀的鷹架：教你如何閱讀》、《閱讀力：三招教你破解閱讀密碼，強化競爭力》、《從世界名著經典出發，提升你的人文閱讀素養》、《第一本教你寫好學測國寫的作文書──議題導向的閱讀與寫作》、《誰說文言文很沒趣：用文史放大鏡看高中必讀的15篇經典》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