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櫻,是風雅,是流行,是粉紅色浪漫。
限定春天的點心、飲品如陪襯的雲朵,抬轎的嗩吶,使盡想像之魔幻,推出精巧細膩,讓你捨不得吃的櫻花和果子、花見櫻花奶油蛋糕,玻璃高腳杯裝的櫻花奶霜拿鐵、櫻花茉莉豆乳拿鐵、櫻花紫蘇綠茶雞尾酒,乃至融合櫻梅桃李,讓你一口便吞入整個春天,眼耳鼻舌身意全染上了微醺的光暈。
即使如此,還是意猶未盡,畢竟櫻花乍然飄零,一陣風一場雨,整樹的嫣紅便化為綠葉;唇邊的氣泡酒、咖啡餘香也渺然如煙。

蔣捷因為「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這首詩,而被封為「櫻桃學士」。但這遠不如一粒櫻桃在口,迸濺甜蜜汁液來得真切。若能恭臨皇帝邀新科進士一起吃櫻桃之「櫻桃宴」,無論實質上的鴻運榮耀,或是口腹之滋潤滿足,都叫人逸興遄飛,揮筆成章。
櫻桃之所以名為櫻桃,據說乃李時珍認爲其美若桃,極似瓔珞之故,而其晶瑩剔透的嬌媚常與瑪瑙、紅寶石、珍珠、美人比擬。
拜物流之暢通,吃櫻桃已無需金榜登科,超市、水果店一箱箱櫻桃任你挑選,只不過櫻桃易傷,搭飛機來台,依然高貴得難以攀親。
忍不住納悶台灣山櫻常見,難道不能結出櫻桃?日本到處是櫻花,怎沒做出櫻桃點心?

循著這疑問,方知曉華盛頓砍的是櫻桃樹,我們賞的是櫻花樹;櫻桃樹花容平凡,結的是甜蜜誘人的櫻桃,櫻花樹使盡天地精華之能量,搶得春天花魁,風華凋零結成的櫻花果相形失色。
當水果吃的是歐洲甜櫻桃,飽滿多汁,價高貴氣;用來做西點的是歐洲酸櫻桃,醃漬成豔紅色,妝點蛋糕,或熬成果醬。至於美國白櫻桃,粉紅裡透米黃,有加州陽光的加持,格外甜蜜。
山櫻桃結的果實,名為「櫻花果」,比起櫻桃,不但個子小,甜度低,酸澀中帶微苦,以致鳥雀獨愛,人不愛。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乃因其可口甘美。櫻花果因為不甜不甘,反而逃過人類的「侵襲」,頗符合莊子所謂「無用之用是為大用」。

到了山上,才知天地之間沒有無用之才,只有不知如何用之人,任何果實到了農家手裡,總能變出驚豔的珍寶。
登上高梯,頸套竹籃,伸向樹叢摘櫻果,速度不及抖墜的數量,真如詩云「一樹櫻桃紅半落,園丁愁殺雨如麻。」
立刻改弦易轍,手持利剪,連枝帶葉修樹幹,然後在整片如孔雀尾巴的葉枝間,收納一粒粒秀氣的櫻花果。

山上的櫻花果吸納天地靈氣,無污染無農藥,釀櫻花酒的方法簡單,成功率近乎百分之百,可謂討喜的手作樂活。先以紅標米酒清洗,如此可免除清水洗、瀝乾、曬乾之過程,兼有消毒之功。繼而放入玻璃罐,加一層冰糖或黃砂糖,再加一層櫻花果,最後倒入幾分米酒頭,即可封罐,三個月後便可品嘗到紅潤潤的美酒。
現採現做, 當然也要現喝去年做的櫻花酒、桑椹酒。
環翠之間,風吹葉鳴,去年的櫻花酒在舌尖蕩起ㄧ波波的奏鳴曲,不似櫻花盛開時的嫵媚風情,而有傲然個性的鮮明澀意;帶點甜度,卻又幽森含蓄。
想起日本埼玉縣麻原酒造出品的「扶桑美人櫻桃酒」,是美人,化為酒,轉了魂,依舊動人。
作者:陳嘉英
國立臺灣師範大學閱讀教學課程講師、景美女中語文資優班教師及召集人、曾獲台北市特殊優良教師與台灣省師鐸獎。
著作:《課堂外的風景》(與陳智弘合著)、《凝視古典美學:高中古文鑑賞篇》、《寫作力》、《打造閱讀的鷹架:教你如何閱讀》、《閱讀力:三招教你破解閱讀密碼,強化競爭力》、《從世界名著經典出發,提升你的人文閱讀素養》、《第一本教你寫好學測國寫的作文書──議題導向的閱讀與寫作》、《誰說文言文很沒趣:用文史放大鏡看高中必讀的15篇經典》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