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7月05日 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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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兩座植物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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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府立植物園的紅葉池,夏季滿眼青綠,秋天來臨時將有一片殷紅。圖:郭淳華提供

因同樣喜歡閱讀而相識,卻從未見過面的小友(我實在找不到貼切的詞定位彼此的關係,她是我學生的妹妹,就姑且稱她為小友吧),推薦我讀綿矢莉莎《掌心裡的京都》時是這樣說的:一本很京都的書,充滿京都的景,京都人的想法,看這本書時一直都想到在京都有一個家的您。

若說自己多了解京都,實在是太自以為是,但閱讀這本書時,腦中的確頻頻出現熟悉的畫面:春夏之交京都溫和柔軟充滿清爽甜美氣息的天空;在陽光照射下宛如麥芽糖般晶瑩閃爍的鴨川水面;川岸邊慢跑的民眾和牽狗散步的情侶……,連書中三姊妹的二姊羽依與同事去滋賀縣近江舞子烤肉的橋段,也與今年三月我們在琵琶湖畔散步的場景吻合。我笑對小友說:我手機相簿裡的照片,很適合為這本書配上插圖。

書裡寫的幾個和京都相關的人事物,最引起我注意的不是那些熟悉的景點與祭典,而是小妹凜想邀請兩個姊姊一同前往的京都府立植物園。這座緊鄰鴨川邊的植物園,有一座種植三百多種玫瑰的西洋庭園,她們多是以各國公主的名字或風光明媚的地點命名,在遼闊的園區裡迎風展姿。凜想著懶得出門的大姊綾香和老是裝忙的二姊羽依,聽到有玫瑰可賞,「一定願意騎著自行車過去,順道在北山的街道溜達溜達」。這座植物園,果然是屬於「在地人」的,我想。

我與家人幾次在鴨川邊散步時總可以看見京都植物園的指標,卻因為京都實在有太多可觀覽的地方便對其視而不見,也許每個來到京都被古蹟寺廟神社吸引的旅客都是這樣想的。這座植物園是留給在地居民一個沒有觀光客的安靜樂土吧?於是當我們也想當個在地居民時,便自然前往這座植物園。

川端康成《古都》裡寫著:「我喜歡這裡的香樟林蔭路,一直等着植物園重新開放,這裡都是樹齡五六十年的香樟樹,我們慢慢走過来的。」我們真的是慢慢走過來的,在節氣處暑的這一天早晨,我們從茶山家出發,一路沿北大路通り大約走40分鐘,至北大路橋賀茂川(鴨川)邊,就可以看見右方的櫸樹林蔭道,盡頭就是京都府立植物園。

植物園的大門寬敞明亮,迎接我們的是團簇的鬱金香花叢,左前方有一座醒目的大鋼架圓頂玻璃溫室,對川端康成作品熟悉的人會發現,這景貌與六十年前成書的《古都》裡描述的完全一樣,即便歲月荏苒,物換星移,但京都自有它時序轉換的節奏,總是能定格在最適合的不變樣貌中。

這座植物園建於1924年(大正13年),園區腹地寬闊,是日本最古老也是各色植物最多的花園,牡丹園、繡球花園、山茶園、鳶尾花園、玫瑰園、杜鵑園、櫻林、梅林、針葉樹林⋯⋯,我想這座植物園的主要風格便是「展示」,每一種植物的品種都十分完整,茶花、櫻花等蒔卉至少標示了數十種甚至上百種的品名,喜歡賞花的人,挑一個適合的季節,可以沿著鴨川岸散步後,轉進花園來一探繽紛,春季有450餘株櫻花樹繽紛綻放;秋季可觀賞各種紅葉。

至於我們看到了什麼?夏季啊,放眼盡是青綠,最美的就是川端康成《古都》裡提到的くすのき並木,香樟林蔭道:「路兩旁的香樟樹枝條相互纏繞,枝頭的嫩葉還很柔軟,泛着淡紅色,没有風的時候也會微微顫動。」枝枒茂密的香樟樹,想必已比川端康成當年眼中所見的更為高大,整齊並立在林道兩旁,視線往前延伸,前路悠悠漫漫,抬頭望著樹枝夾峙下的天空,頓覺自身渺小。

我們沿著園區小徑一路造訪了舞妃蓮池、竹林區、紅葉池,想像一下眼前一大片的青綠轉入深秋時,西風將會宣告「我把樹葉都染紅」,那又是另一番別緻風景,這座園林適合一年四季多次拜訪。

但其實上文提及《掌心裡的京都》書裡小妹邀請大姊二姊去植物園賞玫瑰的情節,姊姊們是拒絕的,連爸爸對去植物園一事也興致缺缺,原來所謂的「留給在地居民一個沒有觀光客的安靜樂土」根本不是我想的那回事,近在咫尺的幸福通常最易被輕忽。

而想假冒京都在地居民卻犯了貴遠賤近毛病的我,同樣也忘了在我身邊有一座真正提供城市居民親近自然的美好所在:台北南海路上的植物園。因為工作的關係,這二十年來台北植物園幾乎可以說是我的鄰居,不過仔細想想,走進植物園的次數雖多,對它卻還是了解甚淺,人們都容易忽略身邊過於熟悉的事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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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植物園荷花池。圖:郭淳華提供

台北植物園的前身「台北苗圃」建置於1900年(明治33年),比京都府立植物園還早了24年。園區裡最著名的應該是夏季時布滿擎雨蓋的荷花池,不過我倒覺得規劃清楚的各種生態園區才是它最大的特色:深受附近幼稚園孩童喜歡的十二生肖植物園區、我教授詩經時提及的文學植物區、品種豐繁的多肉植物園區,還有分類甚是特別的植物名人園、佛教植物區……,行走其間,每推開一道矮門便進入一個不同的區域,一覽殊異的植物群像。

台北植物園裡的植株旁多有立牌標示植物名稱,顯示出它所肩負的教育功能,這讓我想起一件趣事。某年學校舉辦班際合唱比賽,賽前幾日的班會課,我藉地利之便帶著一群已練唱得十分疲乏的大男孩來到植物園,想藉轉換環境以轉換心情,讓他們多些動力。

我們來到荷花池前的大廣場,一群人排出合唱隊形,指揮就定位後一聲令下,眾口齊聲高唱。他們就對著葉綠花紅的荷花池開嗓引吭,吸引散步的民眾駐足讚嘆,欣賞這群大男孩們徜徉在大自然裡的歌聲,頗一副有為青年般的絃歌不輟,身為老師的我也陶醉其中。

不過好景不長,就在幾輪練唱後的中場休息時間,大男孩們露出本性玩心大起,開始在荷花池邊追趕跑跳,玩起鬼抓人遊戲。喧鬧聲叫喊聲你追我逃地飛奔競逐,惹得圍觀民眾的表情由剛才欣賞歌聲時的點頭稱許,轉為搖頭皺眉,我心想大事不妙,還來不及出言制止玩瘋了的大男孩們,便見身著制服的管理人員向我走來:「你是他們的老師?」警衛嚴肅地對我說:「植物園是教育場所,不是公園更不是遊樂園,不能在這裡玩耍。」我一疊連聲地道歉,急急召回大男孩們,催促著快快集合返回學校。他們身上的卡其色制服,明顯宣告我們來自哪間學校,唉!我一時不察帶著學生破壞了校譽啊!

想起往事,不禁莞爾,這才發現我對台北植物園最深刻的記憶原來不是植物,而是人。不管是在京都還是台北,也許對所謂的「在地人」而言,能夠真正生活在其中,讓它成為日常的一部分,才是植物園這個地方存在的最大意義。

作者:郭淳華


原始文章:本文章由《桃園電子報》原創發布,未經授權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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