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年歲末總會有一場回景美的演講。放學之後的校園,黑夜覆蓋細節,留下亮著燈的高三教室,在三合院一般的獨棟裡兀自清醒。
今晚,她們填滿演藝廳的位置,以虔誠的專注聚焦於學測國寫。長長的三小時,沒有討論活動,沒有遊戲比賽,沒有影片聲色,只有一類類題型的解讀,一道道問題的敲擊,一段段書寫的展開。
這樣的氣場膨脹著在意前途的勁厲,那曾經輕狂的叛逆,自負的誇張,都化為謙虛打掉重建的思考,踏踏實實苦練。
這一夜,對我們而言都是唯一。兩百多位高三生,眼神盯著考題,心裡琢磨著節節延伸的推理,在震顫中看見手中的筆流瀉出反覆辯證的觀點,回看過往低迴的情意。那樣怦然心動的歡喜,是我們共同撥弄的弦音,於是有了很想書寫的衝勁,於是明白寫作是與生俱來的能力,以及不為級分,只為藉以激勵識見、格局、氣度的追求。
1128,與高三生一起奔跑。她們說,原來只要懷抱強烈念力,所有人都會是支持的力量,導引的燈盞。
多年之後,我們都會記得這樣的傳統,懷念這樣一起書寫青春的夜晚。

1129,冬天有陽光的周末,在土城裕德中學。
來校自習的高三生,參加直升考試的小六生,各自走向戰場。
疲憊的校園打起精神,把這些考生抱進懷裡。
小一、小二、小三、小四的樓層,暗著燈,各班貼在玻璃窗上的作品玩得很開心。走過路過時,被嘰嘰喳喳的聲音黏住,被單純甜軟的光澤,乾淨可愛的線條掀起嘴角。
色紙摺出的聖誕樹、聖誕老公公排排站;切割成畢卡索立體化的臉,被塗上五顏六色的心情,浮出記憶裡跳躍的故事。光線悄悄溜進教室,整整齊齊的椅子穿著秋橘的軟墊,布告欄黑板上頭都是小朋友作品的舞臺。

穿過朱紅鐵圈線的甬道,往另一棟高樓,遠望山巒的背影有種孤獨的堅韌。很難想像眼前高一的孩子選擇周末學作文,聽說源於他們國九曾上過我開的會考作文課,主動請學校安排了四周的課程。你不得不佩服他們如此好學,也很詫異學校會如此不計成本地滿足孩子的需求。
因為意願強烈,上課的節奏雖慢,氣氛甚好。儘管同班,彼此熟稔,卻十分安靜,即使下課也極少發出聲音,除非你主動親近。那時,會發現或許是習慣以文字代替紛擾的言說,學習單上密密實實地寫滿筆記;也可能他們認為書寫更能傳達想法,往往快速地完成作品。
這也是天使班的一種樣貌吧?
***
1130,南下的高鐵把台北的陰冷拋在後方,衝向有田有河流有白雲有天際線的地方。
一整天在八卦山腰的學校,與老師們讀詩。從簡單易懂的〈土〉,形象靈動的〈控訴一支煙囪〉,到撲朔迷離的〈水之湄〉、〈孤獨〉。眉頭愈皺愈緊,隨著詩境語境與心境,情緒也由社會轉向個人,進入生命的本質,志趣的選擇。
燒腦解讀,探索之後,天光由明亮轉為柔媚,日落,北返,把太陽留在收割後的稻田裡。
十一月,就這麼在空間與事件之間,離開了。

1201,依然是上課,與十一月銜接成一條流暢的長卷。
夜晚,在竹林中學。
爬上高坡,俯視夜市的燈火,遠遠近近有人回家打開燈的窗戶,有種心安的甜蜜。
校車像一串串鑰匙鍊,等著八點半之後放學的學生。他們被塞在高高如牌樓的教室裡,晚餐的菜飯香氣還在抽屜裡溫著,白日八小時的壓力還夾在眉間,張開大口的書包露出飽飽的課本、講義、考卷。
這是高二菁英班,繼高一世界經典名著小說課之後,開啟古文閱讀。
提早準備的不僅是課程,不但是更廣闊的閱讀,愈加深入的鍛鍊,還有模考。高二,與高三一起模考,國文成績竟然高出直升班。
面對這樣的學生,上課是享受,也是挑戰;是學習,也是督促。
今晚出門時,粉紫帶藍赭的曙光在路的盡頭;回家時,星月斜斜地在遠方,公車疾行掃過無人等候的站牌。
哈魯等在樓梯口,在開門的那剎,送來親暱的迎接。
作者:陳嘉英
國立臺灣師範大學閱讀教學課程講師、景美女中語文資優班教師及召集人、曾獲台北市特殊優良教師與台灣省師鐸獎。
著作:《課堂外的風景》(與陳智弘合著)、《凝視古典美學:高中古文鑑賞篇》、《寫作力》、《打造閱讀的鷹架:教你如何閱讀》、《閱讀力:三招教你破解閱讀密碼,強化競爭力》、《從世界名著經典出發,提升你的人文閱讀素養》、《第一本教你寫好學測國寫的作文書──議題導向的閱讀與寫作》、《誰說文言文很沒趣:用文史放大鏡看高中必讀的15篇經典》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