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4日 星期日

【桃園文選】傷人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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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才容易想起往事,一段傷人的往事。圖 : 陳文發攝

高中時代的班上,是有幾群小團體的,除了抽菸組、勤學組、頹廢組、戀愛組和舞蹈組外,還有屬於我這種說念書總念不出一點出息,說放浪似乎又放浪不開的茫然組,除此之外,有位吳君似乎人緣並不大好,感覺得出他是極度需要友誼卻又總被冷落的一位。

父母生養孩兒,算來也是不易,怎知上了高中卻在班上混出這般田地 ? 我於是本能地與他搭理,與他攀談,他便如沉浮於汪洋中之溺者,我則是隨緣向至的浮木,那種感動常常寫在他的臉上,但他仍然不是屬於我的這個圈組,我卻可以說是他聊得上話的唯一朋友。

說句真的,我不全然出於實意,只是本能吧!不忍一個被孤立,被討厭,被排擠的人,還要鬱鬱若悵地活在一個班上,如此繁華下的冷漠,歡笑中的孤獨,畫面是扭曲的,是變態的,而這種高中生活也太乏生趣了!於是我便認認真真地同情了起來,之於他。

但多半是扮演傾聽的角色較多,聽聽他的內心,聽聽他的計畫,聽聽他毫不有趣的笑話,以及他乏善可陳的人生。我發現自己居然也有偽善的一面,明明拾他話語已是不大覺趣,還要假裝關心,假裝想要知道關於他的更多。這可能是太清楚了他的孤單,以致於再不送上我的關心,他勢被無情之洪流給吞沒似的。於是我也有些乏了,卻始終沒能跨出這步,跨出讓他澈底被環境封鎖的這一步。我於是常常想著自己擁有悲天憫人的素質好是不好 ? 而這素質又不到思慮純正、澄澈潔淨的地步,總有一些渣滓舞於待人,蹈於接物,這才是真真正正,百分之百的實我。

直到放榜後,真是不出所料地全軍覆沒,班上竟沒一人考上大學,這種悲慘似乎早已寫在劇本與命運之中,沒有選擇,沒有爭議,只是隨順感覺之推移,全都搭上了重考的列車。我也負笈北上,來到花花世界的台北城,落腳於忠孝西路的巷弄間,並且報名了一家只撐兩年就華華麗麗倒閉的補習班。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而成績似乎也絲毫不肯好轉,我常佩服自己握有茫然就頹的潛質,總是幻想多於現實,計畫多於行動,既枉費了父母借錢讓我補習的辛苦,也浪擲了尤其寶貴的青春。我於是常常焦躁面鏡,忐忑對天,而內疚神明,而自責不已。

某天,吳君從新竹北上找我,我自是熱情款待,不在話下。但狹小的三坪空間裡,已經擠了四床四桌四人,一如蝸居,吳君是第五人,自然沒他容處。我真不知他晚上是睡在車站還是臥在何處 ? 白天總能來到我處搭伙。我們在宿舍煮飯,再去自助餐廳買菜,這樣是較為省錢的 ; 為了能自由進出宿舍,我把房門鑰匙借給吳君,而自己則是另與友人共用一把,就這樣維持了四天。

就在第四天下午,我竟發現吳君在沒有告知的情況下,偷偷打了一把鑰匙,我於是怒火中燒,直叱他的不是,畢竟室友會有一些貴重物品擱在宿舍,不見了也難以釐清責任,於是愈往下想去,內心愈是激動 ; 從腦門到腳底,從皮膚到骨裡,他全身幾乎沒一處是不被我修理到的。

盛怒之下,已容不得理性存活,我於是沒收了所有鑰匙後,下了一道逐客令,當時看得出他的驚愕與落寞攪拌於孤獨與自責的身影之中,悵然若失的他,打包著沉重的跫音離去。

事已至此,當晚下召罪己,卻難以挽回一些甚麼,於是自嘲自解——是他犯錯在先,況且他也算不上是我的貼心好友,甚至是我的付出還要更多,因此無需任由疚心鞭笞靈魂 ; 更何況還有看不完的書以及煩惱不完的未來,我是可以高枕無憂,理直氣壯地好好睡上一覺的。直到陽台植滿涼露,晨光敲醒闃黑,我才驚覺自己竟已足足失眠了一個夜晚。

那是十八歲的流風往事了,如今年過五十,每隔幾年總會在寂靜的夜裡翻攪潮思,映現灰畫。而這事真有那麼重要嗎?竟能在八識田中如此地曲折廻環,而盤根錯節,而蔓生茁壯,而綿綿無盡,而排除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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