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謙卑－虛心而不自大；自尊心－看重自己的心；蹣跚－走路不敏捷」
十一歲的我，用拙稚但工整的筆畫，在書頁中的行與行之間寫下字詞的解釋。當時的我無法了解這幾個詞的意思嗎？它們真有那麼困難嗎？以我對自己閱讀軌跡的記憶與自信，應該不是不解它們的意思，之所以煞有其事地翻找字典將解釋一個字一個字抄下來，只是表示我的「決心」－想慎重地、好好地讀這本書，《老人與海》。
前一陣子整理舊物，在孩提時的書堆裡找到《老人與海》，翻開泛黃陳舊的書封內頁，寫著購得日期69.7.19，民國六十九年，四十多年前的我簽上自己的名字，標誌著我是書的所有人。在那個書店少見、書籍匱乏的年代，家中姊妹能擁有的書，多半來自父親每年為我們挑選的權當生日禮物的書籍。這些父親認為適合我的讀物，大多不符合我的喜好，因他早早看出我的數學天分駑鈍愚騃，給我的總是《娛樂數學100》、《兒童數學教室》這一類的書，實在很難使人感受到獲得禮物的喜悅。我期望有一天能擁有「主導權」，決定自己要看什麼書。
不知何故，某日父親心情大好，帶著我們姊妹至鎮上小書店買書，且允許我們隨意挑選。在小書店能提供的有限選擇裡，長我五歲的大姊想必是為了表示自己的成熟，略過了色彩斑斕的童書繪本，逕自走到放置「世界經典」的書架前開始挑選，妹妹們也陸續被吸引過去。在許多連書名都看不懂的書中，我不知為何拿了《老人與海》，也許是因為它顯然比二姊挑的《約翰克里斯多夫》容易理解（《約翰克里斯多夫》簡直不知所謂，我至今仍未看過這本書）；感覺也絕對比妹妹挑的《小婦人》陽剛（小學畢業以前兇悍粗野、號稱捉蒼蠅高手的我，完全與小婦人的形象不符），於是《老人與海》成了我這一生中閱讀的第一本所謂的經典。
當時的我完全不認識海明威，當然也不可能對他的硬漢形象有任何理解，之所以選擇這本書，多半是因為它輕薄短小，我以為是容易閱讀的。我相信當時我曾用心讀完它，並在海明威清晰直白但生動有力且充滿細節的文字帶領下，很容易就讓想像力馳騁在汪洋上，直到多年後，那些海湧魚躍的畫面、老人滄桑深邃的眼神，仍留在腦海裡，但長大後我不曾再重讀這本書。這是一本被大部分的人小看了的經典，像當時十一歲的我一樣，以為書裡只有老人只有海，即使後來我已成為高中國文老師，在某年某個教科書版本節選它作為「外國翻譯文學」的教材時，我亦未在備課時重新閱讀文本，僅憑舊有的印象教授著海明威的「冰山理論」，以為告訴學生文末「獅子」的象徵、強調老人意志力堅定的可貴、讓他們記住「你可以被他消滅，但不能被他打敗」是全書的主旨就夠了。
這就夠了嗎？也許就夠了。但當我再度翻開這本四十多年前購得的書，重新一個字一個字閱讀，揣想著還是孩子的我用什麼樣的角度和心情去看這本書時，我看見書中另一個孩子。
作者/郭淳華
高中國文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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