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1月31日 星期五

副刊/關於坐火車的兩件小事

春節期間想起兩件關於坐火車的童年往事,記憶中小時候乘坐長途火車,幾乎都與年初二跟著媽媽回外婆家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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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乘坐長途火車的記憶,幾乎都與回外婆家有關。圖:繁華

四十幾年前,我們姐妹跟著爸媽坐火車回外婆家,真是件大事。我在南部長大,小學三年級前,我都在高雄鳳山的眷村走跳,而外婆家在中壢,在那個年代要去外婆家一趟,得坐好久好久的火車。也許為了省錢,通常爸媽會選擇帶我們坐深夜的普通車,夜裡上車,抵達目的地時天已微亮。

這類久久一次的小旅行,媽媽總會準備一些雞腿、滷蛋讓我們在火車上解饞,一陣吃喝聊天後漸漸睏倦睡去,朦朧中被喚醒時已到站,所以即使車速緩慢、車程遠長,倒也不無聊。

記得小時候我和妹妹各有一串「瓜子項鍊」,應該是某次去花蓮的風景區時爸媽買給我們的紀念品。之所以名為瓜子項鍊,真的就是因為它是由一粒粒乾燥的西瓜籽串成的,中間每隔一小段長度再綴以一顆不知什麼植物的果核做裝飾。從現在的眼光看來,西瓜籽黑乎乎的必然不是太美,但我和妹妹還是非常珍愛它,那年初二坐火車回外婆家時,我們倆都戴著寶貝的瓜子項鍊。

在夜行的火車上,我趴在父親的腿上沉沉睡去,依稀記得睡著前我把瓜子項鍊自頸項上取下握在手中,也許當時覺得緊緊攢攞在手裡比較安心。車到站後我迷迷糊糊跟在爸媽的屁股後面下車,直到走進月台與月台間連結的地下道時我終於清醒,睜眼看著張開來空空的手掌心--我的瓜子項鍊呢?

我急得哇一聲哭了出來:爸爸,我的瓜子項鍊!嗚嗚嗚!爸爸弄清楚怎麼回事後,一個箭步地往地下道的樓梯衝上去,企圖重回尚未駛離月台的列車,找到我們剛才坐的那節車廂那個位置,幫我把遺落在列車地板上的瓜子項鍊撿回來。

父親的動作太迅速,留我們四姊妹與媽媽愣在地下道裡等待。媽媽平常教訓小孩從不不手軟,責罵我們姊妹的話語也總是力道十足,此刻她當然是對著我一頓好罵,兩個姊姊也緊皺眉頭低聲嘟嘟囔囔:萬一爸爸跌倒怎麼辦?萬一車開走爸爸來不及下車怎麼辦?我聞言後極為不安,害怕得不斷在心裡告訴自己:那個瓜子項鍊我不要了,爸爸趕快回來,項鍊我真的不要了。比我小一歲的妹妹無辜地站在我身邊,她的瓜子項鍊還好端端地戴在她的脖子上,更加深了我的歉疚感。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不到三分鐘,但對當時的我而言堪比三個小時,父親終於出現在前方的階梯上。他微喘著氣緩步走向我們母女五人,臉上的表情很平靜,他一邊跟媽媽說:走吧!一邊把撿回來的瓜子項鍊塞到我小小的手心裡,他什麼話也沒說,只輕輕撫了一下我的肩膀,示意我跟上他的腳步。

我抬頭望著父親高大得宛如英雄般的身影,一向沉默寡言、不善表達對女兒關懷的他,用這樣的方式讓我深深地感覺到被疼愛著。

另一件印象深刻的事是,有一次坐火車回外婆家,坐在我身邊的是一個顏面傷殘的年輕人,我有點不敢靠近他,拘謹得連家人給我的食物都不敢吃,一直沉默的低著頭。其實我很想看清楚他像是燒傷後留下疤痕的臉,對一個五,六歲的孩子而言,那張臉有一種詭秘的吸引力,但潛意識裡似乎又知道不應該這麼沒禮貌,於是我就這樣畏縮又彆扭。

那個年輕大哥哥應該是察覺了我的不安,於是主動與我攀談。當時他說了什麼,事隔四十幾年,我已記不清,但記得他的笑容親切,說話泰然自若,完全不因臉上的傷殘而有任何的不自在。漸漸地我也輕鬆起來,聊了好一陣後,我睏意襲來睡去。到站後,被爸媽喚醒下車,才發現那個大哥哥早已不在身邊。聽爸媽說,我睡著時完全卸下心防,靠在陌生大哥哥的手臂上睡沉了,爸媽還覺得對他挺不好意思的。
人的記憶很奇妙,數十年過去了,不知為何會在想起春節坐火車的事時想起他?我甚至記得他當時問我一個問題:「一個三角形的紙張,撕掉其中一個角之後,還有幾個角?」「兩個。」以我當時的年齡與智商,這個答案想當然爾。他哈哈大笑:「不是噢!」不是?他讓我再想想,我想到沉沉睡去。直到多年後我才想清楚,真的不是剩下兩個角。

作者
繁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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