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6月16日 星期日

【桃園文選】夢裡明明有六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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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後的校園,落霞餘影,暝色撩人。圖 : 陳文發攝

要我說,銀河與銀河間的距離已是漫長,眼下與記憶間的距離尤謂綿長,而迷濛到醒悟間的距離更是迢長,長到可以劃分兩界,渺渺茫茫。以至於兒時的記憶恍如隔世,這一出想,於是晃悠悠地又次摔落於遠遠遙遙的時之長廊。

前些天差點熱壞,就是支上電扇還不彀用,之後又是凍地寒樹,冷若冰霜。說是梅雨季節到了,一日裡總能濕潤潤地,望天不穿,連心情都擰滿一桶水似的,有罡風咻咻地遙送耳際,莫非是卻春返冬去了?

走廊持續一股冷風,不斷拍打著窗戶以及窗戶裡振筆疾書的學子們的思緒。讓他們寫下兒時記憶,這記憶卻隨著教室裡逐漸充盈著的二氧化碳,吞噬了他們的靈明,而神智不清,而昏昏欲睡,我於是打開了門,推開了窗,教冷冽新鮮的風兒,喚醒每一張沉沉欲睡的臉龐。

走廊外是一陣淒風,一場苦雨,一派冷涼,一片憂鬱,伴隨著斜送的寂寥,於幽闃的校園裡,只見燈火爍閃,星月無光,幢幢上演著茂密交舞的樹的搖影。這景象有些嚇人,有些詭異,在漫漫的長夜裡,倏地促我返回明明滅滅的兒時記憶。

我也感嘆著歲月匆匆,竟走得如此快速,如此容易。俛仰間,半百忽焉已過。一些好的、不好的、歡笑的、感傷的,都已隨風飄去,雖不至追悔(悔亦無用),卻對未來的一切,全數茫然,而毫無頭緒,而心生恐懼。這「恐懼」即「生死關頭」,它既無輪廓,也沒主軸,有時候還是糊塗好些,省得空留一片煩惱,硬是與無情的歲月周旋。

自從相信輪廻以來,許多過不去的坎兒似乎都能條條整整地捋出脈絡,因此愈發覺得死亡不應有甚麼可怕的了!一切會遇到的人事物,所有該面對的喜悲愁,一件也不會無視地從眼皮底下略過,而是精心設計好的,仔細盤點過的,教你該遇見的時候定會遇見,該逢著的時候必能逢著。一些善因固好,惡緣也罷,全都成了一齣戲裡的必要情節,只管你歡不歡喜,快不快活,橫豎得品它一遍,嚐它一回。

日子久了,愈發看得出時間移動的軌跡,所有包圍著我的恩怨情仇,所有點綴著我的離合悲歡,像一場夢,一場醒醒睡睡、真假交摻的夢,以至於覺迷莫辨,醒夢不分。(永嘉大師證道歌)云:「夢裡明明有六趣,覺後空空無大千。」看似認真上演的一齣戲,努力說過的一句話,嘔心瀝血的一段情,刻意籌謀的一切法,最後都成了夢境的證詞與笑柄。

《紅樓夢》第一回裡,跛足道人做了一首(好了歌) :「世人都曉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塚一堆草沒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嬌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

歲月初揭,草木向榮。少年的好,好在怒馬長征,志氣正盛 ; 好在蜜意濃情,海枯石爛,彷彿長纓在手,計日伏住蒼龍。

歲月漸深,露華正濃。壯年的好,好在一路走來,內心澄澈 ; 好在不畏艱難,從容自持。縱耳之所聽,皆是鶯聲脆囀 ; 騁目之所望,具為奼紫春光。

歲月向晚,漏盡更殘。老年的好,好在形容枯槁,無可戀愛 ; 好在病痛纏身,願斷捨離。看過朝暾,品過夕色,彈指人生,盡付風中。

故此,不論走過多遠的路途,行過多深的歲月,我們都是棋子,都在設好的棋局裡勞碌奔走。以為掌握了些甚麼?卻又屢遭掣肘 ; 以為得到了些甚麼?卻又失去更多。只能是過河的卒子,拚了命地往前衝。可蕭蕭水寒,已是再難復返,隨順命運的擺弄,領受風霜的摧折,沈復說 : 「五百年謫在紅塵,略成遊戲 ; 三千里擊開滄海,便是逍遙。」這話嚼來味濃,有許多無奈與領悟深深地埋藏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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