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已臨初夏,偶聞鼓吹蛙鳴,才起的燥心,旋被數日連綿的梅雨打壓將下,幾十年的茫然生活,雖稱頽廢,似乎也條捋得出何時是春夏之交,何處為涼暑之界。四季越發明顯,流轉則越快速,既然留它不住,那就放手吧!允其施加法力,催我向老。
兒時的記憶還是有的,母親頭下腳上地將我放在臂彎裡,讓對過的熱水澆灌已滿泡沫的我的頭髮,有時會酸澀入眼而產生些微的痛感,有時因涼水沖身而覺到無比地暢適。沒有冷氣的夏天啊!炎蒸無處逃,亭午轉歊赩,就算暝色籠罩大地,仍然是酷熱難耐,火風烹心,於是鄰居一票人,擎著板凳,全到馬路上是非去了!當時車少,推著離阿卡(リヤカー )的粉圓姨與挑著扁擔的豆花伯倒是每天準時報到,他們是我童年畫作裡不可或缺的兩色顏料。
手搖葵扇,目觀星月,螢火蟲提燈去來,點撒於掛滿蛙聲的草叢間。患有氣喘的父親總愛在馬路上伏地挺身,但做沒幾下就累得老喘了!有時會考我一些過分簡單的成語而後訝於我的聰慧,有時會提到他一生中兩次觀龍汲水的畫面而浩嘆不已,當時的我並不相信,只是虛應敷衍而故作認真,如今父親已大去十幾個年頭了,且不知靈在何處,又怎曉過得如何?這個懸念,是不提也不致或忘的人子之痛。
靜極了!此夜,萬籟已是俱滅,況乎憊疲之心,此時的覺察似無必要,真真正正的放空,也是對於長夜另類的尊重。於是望向幽闃,遼夐的遠方伏埋著離離蔚蔚的前塵往事,有些已圓滿結果,有些則蔓生而似無止境,我想,也只有涼露沁葉的長夜裡,才有機會映現一絲兩絲清清楚楚的自己。
不必向天再借五百年了!這情到越深,苦則越多的歲月裡,誰有勇氣再織意切?誰有念想再組情多?人生不過是一場遊戲,一場白費心機的幻夢罷了!經歷過不少的人、事、物,積攢出許多的財、名、權,最後必將煙雲般地慢慢化逝,揚塵似地漸漸止息。還沒算清的帳,還沒了卻的緣,屆時又作甚用?
於此觀星不見、望月不明的長空裡,夜已央,心未歇,一縷頽魂,猶騁於六道輪迴之中,有時醒夢難分,有時真假莫辨,流轉的業力呃!怕是已渺渺茫茫而求出無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