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步履蹣跚地走回家中,第一次感受到健康的可貴與無常;而健步如飛已是五十幾年來習以為常的本能,這本能,竟習慣到忽略了也能有輕率丟失的一天。看著大學校園裡啜著寒風、頂著傲嬌慢跑的紅男綠女中,也曾有過我的身姿,緩緩柔融於落霞餘影的黃昏裡。
湖畔的冬天是一幅凜冽如冰的畫,持續而乖張的東北季風則是一首浪子的詩,遒勁卻毫不留情地催促著淒清絕塵的落羽松以及秀婉如仙的桃柳;我所期待的火彩斑斕算是杳然了,瑰偉的雲蒸霞蔚也拒絕現蹤,取而代之的是撩撥心弦的悵緒,團團、散散、疾疾、徐徐,似一縷宿醉而怔忡的羈魂,遊行於明明滅滅的荒漠裡。
華燈已是初上,行走的人兒卻似追隨嗩吶的搖魂,於瑟縮的季節裡,有股乖張的詭譎包覆著羞赧的暝色,那是車聲?是風聲?是鳥聲?還是輕吻耳際的寂寥聲?聲如裂帛,亦似雷鳴,勻勻遍撒於寒涼罩頂的校園裡。
刺骨的寒風呀!狠狠鞭笞著幾近凋零的殘枝,也鞭笞著曾經辣燙的我的寸心,那風華正盛的少年,轉眼已是兩眼昏花、兩鬢飛霜;那英姿颯爽的壯年,亦不再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日中則昃的我,早已分不清是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還是鬢已星星,無奈聽雨的僧廬下?
而落葉善烹寂寥,是老者眸畔的催淚劑,不捨、慌張、捲曲、枯黃,隨風端坐於掛滿學問的長廊下,也飄過塗滿智慧的冷窗前。此時不會有琅琅的誦聲,那是小學校園裡才肯出現的景象;也不會有嘈嘈的喧鬧聲,那是國高中校園才會發生的情況;有的是怦然心動的愛戀,在彼此的生命裡顧盼、想望。我的迷茫,宛若丟了魂魄的紙鷂,從如茵的草地鼓翅於遼夐的高天,恰似駱賓王筆下的一葉浮槎,游目川上,泛泛然若木偶之乘流,迷不知其所適也。
慣性的思維,衝不破對於生命的理解;如常的日子,也激不起雄渾若奔的猛浪;好容易的我,竟來到難以接受的年紀,像佇於江畔的危亭,茫然領受著匆促往復的千帆。低雲撒下巨網,網住了我的矛盾與茫然,書空咄咄,遂獨嚐一色愀然如魔的灰暗,使我相信這電光石火、彈指一瞬的餘生,只能在渾渾噩噩的愚癡裡,重複地奔波、瞎忙、從流、飄蕩。
街上的霓虹,慣性地送走了歡快如歌的聖誕,也會在桀驁不馴的冷天裡迎來嶄新的一年;多慮的我於是收束而莫敢縱放,因為漫漶的愁緒恐已滿載,那小小的心靈啊!再容不下一丁點的落寞與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