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謝幕後,盡責的春天,似乎已靜悄悄地將舞台托付給夏天保管。此時忙碌碌的仍然是蝶蜂,醉沉沉的依舊是昆蟲,誰會在意熱情放豔的杜鵑 ? 又有誰會在意寫盡風華的春天?慵懶的午後,分不清是惠風和暢還是薰風襲人?於藍天殷勤地見證下,以及舒雲誠心地祝福下,輕敲了我的窗口。此時已是日中向昃的兩點十五分了!這時間本不適合恣意遠行的,但就這等放逸與懶散的念頭,好不容易地扼殺了多少綴滿感動的人間美事。於是蹬床而起,快速著裝,忙急急地朝北海岸的石門前進。
青山瀑布,一個親民卻又絕塵的雅域,雖沒來過,但拜科技之賜,很容易便能在網路上知其大較並且按圖索驥地抵達地點。登山口有一木構涼亭,裡頭躺滿了形形色色的農產與瓜蔬,幾位農婦蹲踞著閒話,並為一斤八十元的桂竹筍輕褪羅衫,那鮮碧,那水嫩,恰似冰種飄花的綠翡,勾引了飢腸轆轆的味蕾。
階旁有一彎勢峭流急的水圳,琮錚奔騰,泠泠作響,如一條逶迤兇猛的巨龍,趴覆於曲折廻環的谷間,使整座青山都血脈賁張地生活了起來。愛上這種古典釀就的農村景象,說是沉迷與醉戀亦無甚礙妨;水質冷冽,清澈見底,游魚細石,直視無礙。北宋畫家郭熙在(林泉高致)云 : 「山以水為血脈,以草木為毛髮,以煙雲為神采;故山得水而活,得草木而華,得煙雲而秀媚。」故而有了水潤的青山,方為活山,才顯生氣,才覺盎然。
一路的紅花碧樹,如霞搶豔;一畦的白雲藍天,如戲爭演。此時的陽光,使滴翠的綠葉,熠熠生輝;此時的蛙聲,使寂寥的古圳,楚楚添媚,故應援引南朝吳均「鳶飛戾天者,望峯息心;經綸世務者,窺谷忘反。」方能聊表目下的千姿萬態於一二。放眼遠方,塗滿一派的離離蔚蔚,款收了三千里絕色;但看目前,寫就一簇的蓊蓊鬱鬱,醉戀了五百年風華。於逼仄處,有曲徑通幽之勢;於遼夐處,有肆大奔放之態;此時真不知該高歌一曲「小溪春深處,萬千碧柳蔭」還是低吟一調「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在抵達青山瀑布時,但見壁立千仞,一如刀削;白練高懸,勝似布疋。潺潺的擊石聲,清脆爽朗;隆隆的裂帛聲,震耳欲聾;但見飛流直下,勢如馬奔,水氣氤氳,態若絕塵。「唱一曲歸來未晚,歌一調湖海茫茫。」這是沈復的雅致;「好鳥枝頭亦朋友,落花水面皆文章。」這是蓊森的暢然;好一座滌凡蕩慮的人間仙境啊!值得一訪再訪。
為了款收夕色,下山後逕奔老梅綠石槽。此時的夕陽頻邀海浪促狹了靜默的沙灘,三五對戀人以足跡拓印出青春專屬的悸動。幾羽閒鷗,幾波閒浪,幾片閒雲,幾隻閒犬,啣來了令人懷念的鹹腥海味,我也曾於十歲、二十歲、三十歲乃至於四十歲的韶光中,到訪過耀金而鋪滿幸福的沙灘,那層層海浪,去了又回;那朵朵情絲,九死不悔;捲走過多少的離合悲歡?也哭斷過幾回的苦膽衷腸,如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矣!」尤其是燦如篝火的夕下,更令人兩手空拳而寸心欲碎,而愁悵滿懷,那些逝去的流光呀 ! 真是不提也罷。
沿著沙灘走到盡處,左上有一沙坡可銜接環海步道。就著步道,有一路的奇花異草領我前往台灣最北端的富貴角燈塔。此時的海風溫馴,紅日欲頽,金光勻撒於粼粼如幻的波光中,像一道氣衝斗牛的寶劍,耀眼地將海水劃分為二,其一,是追不回的過去;其二,是猜不透的未來;我的心也靜靜地遺忘於撩人的暝色之中。
離開燈塔後沿路續行,可抵達富基漁港;也許是平日吧!也許是傍晚呢!整座漁港,除了初上的華燈與欲歸的倦鳥,已再無跫音。登上富貴角觀景台可快覽一色的海天,渺小的石槽,起伏的丘陵,以及閒散的村落,於是以O走的方式回老梅取車。這寧靜的街區,這和善的老者,這懷舊的店面以及稚嫩的童顏,堆疊出一幅幅遠村獨具的安適,這景象在白天是看不到的,假日更體會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