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園文選】人生若只如初見

73

人之靈動而出於木石者，情感也；人之善解而右於萬物者，情篤也，惟此至深之感與夫至篤之情，常未蒙利，先受其害，以至於輾轉反側，味同嚼蠟，坐立難安，雖生猶死；一情生而百事俱生，一情滅而萬物咸滅，故情也者，實令人憂喜參半而為之戕賊，患得患失而擔怕不已。

納蘭性德於（木蘭花令擬古決絕詞）云：「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人生在世，不過百歲，不如意事，卻常八九；而順風順水者，能有幾時？暢心暢意者，又有幾回？於感如斯，於情亦然，故情也者，輒令人盼之、望之、眷之、怯之，而為其生，為其愛，為其苦，亦為其死。

李煜於（清平樂）寫下：「別來春半，觸目愁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此為亡國之恨；蘇軾於（江城子）亦云：「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此乃悼妻之痛，些等詞句，率從情意而生之，以至於千愁如觱，哀慟逾恆。

故有英台殉情，隨梁化蝶；牛郎織女，恨隔鵲橋；雷峰鎮蛇，許仙護塔；玉環斷魂，玄宗泫然；鶯鶯張生，讒言阻情；相如兩意，文君決絕；仲卿蘭芝，雙赴黃泉；董永別仙，千古憾事；嫦娥奔月，悔偷靈藥；黛玉溘逝，寶玉悼亡；凡此種種，皆令人啖悲而飲恨，扼腕且太息。

人生若只如初見，草會含羞，花會演豔；人生若只如初見，酒會放郁，菜會獻甜。而白雲蒼狗，世事變遷，時移勢易，滄海桑田，剎那濃，剎那淡，剎那暖，剎那寒，故而人生啊！與其由濃轉淡，自暖而寒，孰若未曾深交，只如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