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出國旅遊的目的,是不甘心在有限的生命裡,不能走遍撫育我們長大的這個星球;許多人遍覽群籍的目的,是不情願在短暫的歲月裡,不能盡閱豐富我們心靈的偉大篇章;同樣地,許多人爬山越嶺的目的,是不敢想像在乍現瞬逝的流光中,不能領略陪伴我們精采一生的所有物類;於是乎!山若不來,就走向山去。
有時候覺得自己已經罹患山癌了!而且是有點嚴重的癥候,雙手沒攀,就覺得悵然若失;雙腳沒動,就覺得渾身難受;以前爬山是為了拼高度,搶速度,風馳電掣,頗為自負,舉凡五寮尖兩個半小時縛拿,滿月圓上北插六個小時來回,甚至是一日攻克武陵四秀,凡此種種,不勝枚舉;而今,縱使己有意,歲月亦無情,廉頗老矣!尙能飯不?尤其是今年初的浴室一摔,導致意亂心焦,信心動搖,所謂的戾天之勢,頃刻頓消。
由於「自反而不縮」,故決定放慢腳步,調整心態,從葉片的下面探查,從草間的上頭尋找,看看花美樹豔,聽聽蟲鳴鳥叫,有時從眼前來的是滔滔白練,有時自身旁去的是潺潺逝水,逶迤的曲徑似蛇,迤邐的山勢如龍,蜘蛛樂於紡織,甲蟲善於賣萌,有水氣遊戲於谷間,有濃霧漫步於林巔,有蝶亂,有蜂喧,一派生機,躍然目前。
浮生六記(卷六)云:「家如殘秋,身如昃晚,情如剩煙,才如遣電,余不得已而游於畫,而狎於詩,豎筆橫墨,以自鳴其所喜。亦猶小草無聊,自矜其花,小鳥無奈,自矜其舌。小春之月,一霞始晴,一峰始明,一禽始清,一梅始生,而一詩一畫始成。與梅相悅,與禽相得,與峰相立,與霞相揖,畫雖拙而或以為工,詩雖苦而自以為甘。四壁已傾,一瓢已敝,無以損其愉悅之胸襟也。」此晏然之態度,或可以品嚐,或可以師法,皆有助於向昃之人生。
沈復於夢中得一詩云:「五百年謫在紅塵,略成遊戲;三千里擊開滄海,便是逍遙。」所謂逍遙者,不需支一文錢購,不必花一銀兩買,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仰掇皆為激越,俯拾俱是感動,取之無盡,用之不竭,其中自有安逸而難以言說者,惟親之臨之,方知梗概;惟步之履之,始得妙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