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連日至夜,連昨到今,霏霏漫至而澤潤了近樹與遠山,湫潮的空氣勻勻地據於屋內,久久不肯散去。聽著雨聲,綿綿中有股淒涼蕭瑟的況味。人過了中年,日子便杳然一如紡梭,愈害怕它快,它便走得愈快,死後實無法測,未來亦不可知,只能時時地想起從前,某一個景況,也是在夜下,在雨中,在僅容旋馬的瓦屋裡,簷前的斜風成律,落雨如簾,一盞虛弱的小燈,奮力地映照著貧苦的家運,也茫茫然地咀嚼著困厄的生活向去……。
李白《把酒問月》中提到:「白兔搗藥秋復春,嫦娥孤棲與誰鄰?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最孤獨的,其實是最能恆久的;最沉默的,其實是最有力量的;你笑神木呆不能語,神木則笑你能活幾時?神木如是,絕巘如是,長川如是,月亮亦如是。
唐代劉希夷在《白頭吟》寫到:「洛陽城東桃李花,飛來飛去落誰家?洛陽女兒顏色好,坐見落花長嘆息。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落復誰在?已見松柏摧為薪,更聞桑田變滄海。古人無復洛陽東,今人還對落花風。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寄言全盛紅顏子,應憐半死白頭翁。此翁白頭真可憐,伊昔紅顏美少年。公子王孫芳樹下,清歌妙舞落花前。光祿池台開錦繡,將軍閣裡畫神仙。一朝臥病無相識,三春行樂在誰邊?宛轉蛾眉能幾時?須如鶴髮亂如絲;但看古來歌舞地,惟有黃昏鳥雀悲。」時間就是如此地無情,如此地快逝,昨天猶然垂髫,童言童語;今日竟成鶴髮,胡言亂語;昨天還抱鴻鵠之志,鄰視昂藏;今日卻是兩鬢飛霜,向衰偶恙。
元代馬致遠在《夜行船》提到:「百歲光陰一夢蝶,重回首往事堪嗟。今日春来,明朝花谢。急罰盞夜闌燈滅。」在《喬木查》提到:「想秦宫漢闕,都做了蓑草牛羊野。不恁麽漁樵無話說。縱荒墳横斷碑,不辨龍蛇。」又在《慶宣和》提到:「投至狐踪與兔穴,多少豪杰。鼎足雖堅半腰裡折,魏耶,晋耶?」人生的起落一如潮水,忽上忽下,層層推移,而決生定死,權在天意,茫茫渺渺,莫之能禦,才會有蘇軾在《前赤壁賦》寫的:「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
紅樓夢第一回裡,甄士隱的《好了歌解》提到:「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蛛絲兒結滿雕梁,綠紗今又在蓬窗上。說甚麼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昨日黃土隴頭埋白骨,今宵紅綃帳底臥鴛鴦。金滿箱,銀滿箱,轉眼乞丐人皆謗。正嘆他人命不長,那知自己歸來喪?訓有方,保不定日後作強梁;擇膏粱,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此時的窗外,雨還辛勤地飄落著,尋找答案的心也還茫茫然而不知所以,只是這種時節,這款細雨,似乎綿綿戚戚地演繹出我的無奈與太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