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流與社群媒體的影響力,已遠遠超過電視或報紙,這些老舊的、具權威性的媒介失去了大部分的觀眾,這是沒有大明星或共同記憶(如歌曲)的時代。流行依然是神話,以更準確的受眾操作所構成,小眾而破碎,量身打造大量的神祇。每一次的閱覽都是機器深度學習,平台形塑理想的日常生活想像,演算法讓使用者更接近他們內心渴望的、極為單一的圖景,社交與流行文化的結合構成了彷彿觸手可得、構圖精美的小方框,我們看似選擇更多,廣告商的投放卻是前所未有的精準。
我們渴望做自己人生的主角,自戀的心理與推向我們眼前的世界舞台畸形的嵌合了。儘管我們所有的體驗,確實是以我們為中心的感官經驗所促成,然而過去微小的個體可能對世界的所有神奇尚有基本的敬畏,但如今,一丁點的精神意義均已不存在於平面化的影像窗格、串流畫面所呈現的視覺真理之內,或者說這是一個全新的宗教,混淆了啟蒙跟盲信的末日團體。一方面「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膨脹尺幅,另一方面,鏡像裡的那個身體比在嬰兒的蒙昧時代更難控制,「我」也體驗到從未有過的,無助的碎裂。
瓊是一個普通人,她有看似還可以的生活,是個主管、有個伴侶,卻有更多認知自我的危機,主管職做的工作與自我實現沒什麼關係,反而是順從董事會的大佬們的決議給底下的螺絲釘壞消息,負責開除無助提升整體生產效能的員工;看似風平浪靜的同居生活,飲食的乏味也是一種象徵,煽動了瓊,騷動她的心思與感知,想抓住變成社畜以前的那些不顧後果的激情,猶豫是不是某種未被選擇的生活比現在更好。
平淡的生活引不起瓊的興趣,引不起觀眾的興趣,終於——《瓊糟透了》。瓊成為了真正的主角,串流的生成內容凸顯了認知落差,尤其是他人與自我的評斷之間的落差。這也是社群時代所促成的人設與真我最極限的混淆。為了力挽狂瀾,她極盡所能破壞自己,如果失去了價值,是不是就可以阻止這場實境秀般的惡夢?我可能控制我、控制我的命運嗎?只是,世界由量子電腦投影、生成,這一層是前一層的副本,前一層也是其他層的摹本,引發人的存在危機的想像莫此為甚,會不會連破壞也是劇本的一部分。
由串流平台來揭開串流所主導的流行文化價值,實在是太「黑鏡」了,身為觀眾,服務的使用者,我們早已簽下了授權書,放棄了所有的權利,提供自己的一切成為可供生產、協助生產的內容,並消費。這是波赫士指出的那《一千零一夜》裡最令人感到不安的故事,聆聽故事的國王,聽到了皇后的故事,也就是這個一千零一夜的故事的開端、故事本身,而那個故事裡,又將周而復始,把這個故事沒完沒了地再度說起,故事永遠不完整,也永遠沒有結束的時刻⋯⋯瓊糟透了的靜止時光,有可能因為敲壞了量子電腦而開始流動嗎?無限向內折疊,又可以無限向外伸展,那麼此刻,我們又怎麼能確定自己是正本,不是虛構的人物呢。
作者:傅淑萍
現為「我們的教學事業有限公司」講師,國立成功大學中國文學系博士。IG「樂遊原(@leyou_yuan)」共同經營者。曾任聯合報文學寫作營講師。曾擔任聯合盃作文大賽閱卷與命題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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