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有一年,我雖然仍與人嘻嘻哈哈,大多時候是孤單自閉的,生活中最大的寄託就是不斷的看書,讀保羅.科賀《我坐在琵卓河畔,哭泣》、讀博胡米爾‧赫拉巴爾《過於喧囂的孤獨》、讀喬治.歐威爾《巴黎倫敦流浪記》、讀朱天文、讀蘇珊.桑塔格、讀吳明益、讀鍾曉陽,讀得多又雜。
那年,當渴盼已久的秋風又吹得髮絲在臉頰搔弄,我卻只希望可以足不出戶,就在屋裡待著,彷彿四季寒暑再與自己無關,既然幸福早已被吹得發皺,而我是壞了事的孩子,只能兀自哀傷。
也不是毫無依戀,明明是好開心遇上的人,卻要走到再也不會回頭相聞問的地步,能怎麼辦?像是心上被剜去了一大塊,我真的不想這樣。可是,那時處理不來人生的課題,只知道再怎麼歡喜珍重的人,都抵不過與自我價值的扞格。
那時不愛聽歌,幽柔的、情意綿綿的、淒切哀號的歌,都聽不得,卻偏偏不小心隨手翻開《細說》,讀到一首以前背過的詩句,鍾曉陽的〈陌路〉:
「離開這裡以後
就再也看不見你了……
想你我是兩朵年輕在不同季節的戀花
飄零僝僽早已不在乎了
而人生、戀愛
都不關彼此……」
選擇戛然而止,心卻一時無法安頓,原以為只有書本,書本是不再讓心隨風撲撲地振翅,不再歡天喜地時,最封閉穩當的躲藏處。書本裡卻暗藏些字句,冷不防地刺痛尚未癒合的傷口。
那些日子,明明一次次告誡自己,再難熬,也要克制,再也不能聯絡,再也不能幻想著像以前一樣,坐下來,聊一聊。是的,人生總總,再不關彼此。
但是,卻有那幾天,又突然期盼著,或許,日子久了,時移事往,人事幻變,海闊天空,然後,會有那麼一天,在某個城市,某個未知的時空,我們可以有機會,不期而遇。
於是,說不清究竟是哪種念頭,也許是練習吧,為了那不知歲月蒼茫裡可否碰著的巧遇,只為了不要錯過了,卻不自知,我開始練習觀看,注視擦身而過的人的臉龐,尤其在停紅綠燈時,看著對面同樣停下來等待的人,ㄧㄧ巡視他們的臉,他們的眼。
明明知道沒有自己想見的人,還是一張臉孔,一張臉孔的逡巡過一次,當綠燈一亮,我更是直視著行駛而來一個個車中的駕駛者。如此,一連幾天。
我其實走在路上是不習慣看人的,我不喜歡觀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路人甲乙丙丁,卻讓自己這樣!看著看著,整個人暈眩,一種說不出的厭惡與嘔吐感,那一張張陌生的鮮活的臉,一張張都令我亟欲作嘔。
後來再也不做這種事了。只有書還是讀著,只不過任何抒情感性,兒女情長的書,只要讀出那氣味,便立即闔上,擺到書櫃最深處。
作者:許浣婉
曾兼任大專院校講師、補習班美語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