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忠孝東路有人賣花。圖：許浣婉提供
我一直以為，那一段短暫的職場生活，是我人生一大挫敗。
「多行不義」的大主管，結黨營私的小主管，烏煙瘴氣的上班環境，不到二十人的部門，一兩年內就有六七個人先後離職。離開的多是不願沆瀣一氣，想要有一番作為的人們，也是與我最投契，最和得來的。
那天，又是一次送舊，明明是年初才迎的新人。這不到一年的時光，我們一起完成企劃，一起加油打氣，成為彼此職場上的支撐。無奈，她也待不住，要離開了。
那天的送舊，吃完飯，又繼續約著唱歌，K完歌散場後，夜已深。我獨自走在忠孝東路，刻意地讓自己腳步輕快，不讓心思胡亂感傷。夜涼如水，抬起頭，找月亮，不見月影蹤，再往前，繼續走，眼前有瑩瑩的光亮，午夜街頭竟有人賣花！有種太平盛世，人間安好的幸福感受，轉個彎就可遇到小小的驚喜。我拿起隨身攜帶的相機，拍了下來。
過了馬路，再回頭看，想為這小小的驚喜，再回頭多看一眼。卻不免自我解嘲，一個街頭的風景是不需要任何留戀的。像離開的同事，或者像人生？再留戀再不捨，還不是要面對 一次次聚散。我的心一時開朗不起來。
職場到底是什麼？我開始後悔自己的選擇，開始不耐煩讓自己處身其中，一次次問自己，我怎麼會是坐辦公桌的人呢？我怎麼會不小心過這樣的日子呢？我只想要一個溫暖舒適的窩，開心的上市場，開心的料理一天三餐、兩餐或一餐。天晴時，勤洗床單被套窗簾地墊；陰雨時，拿熨斗熨乾拿吹風機吹乾每件柔軟的衣裳；晨昏時修剪灌溉陽台的花草，夜裡一杯暖暖的咖啡，偶爾從書本裡回神，聽聽家人的呼吸聲。然後，剩下的時光，就是漫遊，自在但有節制的的漫遊。
我怎麼陷在這樣糟糕的職場生活呢？看盡職場醜惡，還要承受曲終人散！那陣子總覺得悲涼，歲月，以及許多本能，都銷蝕流失了，我無能為力。
喜歡的同事逐一離去後，新來的還來不及熟悉，或許也不想太熱絡，處身辦公室，就像置身荒謬的場域。那天，忙得錯過午餐時間，才想著就算了吧，不吃了。遠在樓下另一部門的小瑞，突然送來一碗餛飩湯。只因上次聽我說過好吃，而他們整組人員跟這家館子訂了飯又加訂了湯，她便把湯拿來給我。
喝了湯，到洗手間，迎面遇上了阿夏，手裡拿著一杯手搖飲，一臉故作鬼祟地跟我說，來這個給你，給你加油！杯子上面有張便利貼，便利貼上有她拿筆畫的一尾優游自在的魚。
我後來想清楚了，職場上一旦遇到不仁不義不道德的主管，沒有人改變得了，不要以為職場上會有人為你主持公道，不要以為善惡終有報，我能做的就是，不要讓它成為我人生的主要場景！我要離開，離開了，我才得以清心地感受身邊星星閃爍的人間好意。我想起那天深夜遇到的，那滿滿一車光燦鮮亮的花！
於是我離開，我人生裡終於逝去的，是那個工作的地方，而依然在我身邊，偶爾可以相約一起吃飯、喝咖啡的，是當時比我早一步離開的，我親愛的同事們。現在回想，我們曾經的困惑，我們一起吶喊出氣的：我就不懂，那幾個惡行惡狀的主管，明明臉上清清楚楚寫著奸邪小人！佞臣！為什麼卻可以步步高升？
當時的義憤填膺，同聲出氣，在離開後，漸漸淡化成茶餘飯後的笑談。如果留著，久了，是不是只能無力地相濡以沫？困在污水裡？現在海闊天空，多好！
那一段短暫的職場生活，讓我目睹了職場現形記，了解了世界上果真有邪惡之人，算是修了人生必修的功課吧。
作者：許浣婉
曾兼任大專院校講師、補習班美語老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