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考的寫作命題不斷求變。以圖像形式掌握現象的分佈或趨勢，凸顯課綱所要關注的生活真實情境，答題要求的撰寫也反映出題者對「引導」的用心。我認為——成長中的個體，「我」在大千世界如何建立自我價值、充分表達，必須關注自我和他人的聯繫，亦即在人際互動裡實現自我，以期能過有意義的生活，而這也是新課綱的理想。
今年寒假，我所任職的「我們的教學事業」在雲林縣私立揚子高級中學暨國中部辦理國三生的寫作營隊。我不是第一次來到揚子授課，認真回想，最早的一次竟已是十二年前。校園藍白相間的地中海配色，仍能帶來乾淨活力的好心情。我深知此次營隊的國三同學再幾個月就要面對會考，課程、試卷應接不暇，再加上師長的耳提面命，人人心有焦慮，但學生待人的穎悟眼光與誠懇行止，每每都還是能讓我深感溫暖。
因應不同學校的硬體設備，我總是帶著許多教學器材，電腦、平板、訊號傳輸線、簡報器與麥克風，當然還有一大包巧克力，大包小包的像剛辦完年貨。那天當我走進教室，穿過講台時有兩位女同學並肩迎面而來，我旋身想讓她們走過，拿著托特袋的右手自然向前伸出，素不相識的同學忽也伸手來接——她想幫忙老師拿東西，真是美麗的錯誤。
純真也在課堂間流露。為了讓學生掌握描述自我的詞彙與方法，放了心理測驗欄位與星座優缺點分析做遊戲來引起興趣。其中有一個練習，是要求學生在素淨的橢圓形上點撥兩筆，畫成自認為能辨認意義的圖示。設計的核心，本著若能在混沌的世界裡找出規則、窺見有跡可循的秘密途徑，是多麼吸引人的念頭。
本不想舉例，怕主導他們的念想，限縮圖畫的創意，卻又擔心沒有階梯，有孩子會找不到路。權衡後還是加以示範，也便於揭露繪圖遊戲想測的究竟是什麼，可以解說示範。我將橢圓留白，周圍塗黑，再畫幾條從中心邊緣輻射的線條想做出速度感。等大家完成了繪圖，揭露圖像表示「我眼中的自己」：置身黑暗的隧道但朝光明急馳而出，道出儘管年屆四十似該「不惑」仍有迷惘（置身黑暗隧道），然而對生活有積極想像和行動（朝向光明），因而不會停留在某處。藉由解讀第一直覺的畫作，為自己的生命做旁白與註解。說著故事，從描述畫面到帶出意義，也交代了寫作技巧的應用。
此刻孩子們正是置身閾限，處於生命的重要轉變階段，既特別惶惑，又渴望對自己的內心展現得更多。下課時，好幾位同學拿著自己的畫作，希望我能為他們解釋。我開玩笑說，這可能也是個美麗的錯誤，我身後沒有大數據資料庫、也全不認識你們，比較像算命師：我口中的話語，都是你們揭露的自我，你們的故事要由你們來訴說。
有同學草草的畫了線條，但解說得十分詳細，橢圓的傳送門，門這一側是他置身的水潭，而門內是一間房子。我請他思考水的意義，解釋水的滋養與毀滅的文學暗示，他舉一反三的喊出：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確如此，而這充滿可能性的地方正是他置身的所在。請他聯想屋宇的感受和意義，當他賦予此處可能常代表教人安心的處所，在詢問他從「這裡」到「那裡」的傳送門想像有什麼意義。也許我們應該好好檢視我們的處境，辨認我們的願望？知道此刻充滿可能性，也善加運用這個不安，釐清我們渴望的事物該怎麼達到。
有同學畫得仔細，一顆橢圓形的蛋妥妥地在細筆勾勒的窩巢之上，但是蛋殼有鋸齒狀的裂痕。我笑著說是否聽過一句俗諺，從外面打破是食物，從內打破是生命。這是從外打破，還是從內打破的蛋呢？旁邊的同學笑著說你該畫一隻腳從蛋殼裡踢破。她不是畫了一顆空無一物之處的蛋，而是不厭其煩的畫了佈景。指出這一點，窩巢的作用為何，她也能自己形諸語言了。這顆蛋正在舒適的窩巢，但裂痕呢？裂痕又是什麼呢？有些躁動，力量正要生出。
我們像是命運交織的城堡裡，杜撰故事的人們，你一言我一語的以話語織就通往花園的小徑。我時常覺得寫作沒有什麼定式，儘管不免俗的必須談遊戲規則，立意取材、結構組織、遣詞造句與標點符號應用，希望孩子們知己知彼而能百戰百勝。我期待偶爾可以打動眼前的人們，連結幸運的電波，邀請孩子不吝打開眼與心。寒流來襲，室溫有點冷，眼前彷彿是一片片氣象學家威爾遜・賓特利天鵝絨布上的雪花攝影：沒有兩片雪花是一模一樣的。雪珠彼此碰撞凝結，結晶錯綜複雜卻又有跡可循。
親密的火炬彷彿在我們的心裡漸漸升起，火光映在他們臉上，閃耀青春的光彩。置身年節前夕，即將踏入轉換門檻，國三生們也正要迎向劇烈的轉變，我希望這短短的相逢，帶來一些表達的自信，但最希望的還是帶來了一點點的快樂，一如我所感受的真摯美好所帶給我的好心情。
作者／傅淑萍
現為「我們的教學事業有限公司」講師，國立成功大學中國文學系博士。IG「樂遊原（@leyou_yuan）」共同經營者。曾任聯合報文學寫作營講師。曾擔任聯合盃作文大賽閱卷與命題老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