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有想過說話這件事嗎?我第一次發現友人 jh 說的話是立體的,才發現我說的話是線。從 A 到 B ,我的每一句話都只表達一個意思。有些人說一段話,一個意思,有些人兩段話才有一個意思。有些人哐啷哐啷說了十分鐘,你仍然不知道他說了什麼。這時候就很困難了,因為估計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甚至是不知道自己想要表達什麼、想要什麼。
說兩段話還能有個意思的人大概還有機會溝通,只是你通常不會耐煩到等他說兩段話。通常,他說兩句,你要不是思緒紊亂就是感覺空白而被自己的邏輯和不耐逼迫必須趕緊找到停頓點趁虛而入,幫他梳理整頓截至目前所有已知資訊、再加上我們透過對細節的敏銳且快速的分析猜測融合而成的一段,前因,後果,並且提問,我的理解是這樣,沒錯嗎?這種時候通常他們會驚訝(你會讀心)而激動地表示同意,然後你會再試著幫他歸納出一個結論,導引談話至「你的感受」或是「如何行動」的階段。假如他們表示你的理解不盡然正確,那麼你會緊張地趕在對方解釋之前再丟出幾個假設,因為你知道,若你不積極爭取這個為雙方翻譯的中介工作,你就得再忍受持續擴大的不明不白的跳躍式點狀圖,並且被迫去做更困難的連結。
假如你耐煩,選擇慢慢等他說完,在這中間,你會總是感覺已經知道他大概在說什麼了,雖然一團糊糊的。講完比較像是一塊乾掉的麵,糾結而無味。此時兩人也心神耗盡,興致索然。本可淺嚐或大快的主食已經放久腐壞令人不願入口,聽者只想終止話題,轉身離開。
我發現「一拍即合,兩情相悅」這種情況最常發生在說話同樣是線的人身上。他們說話以一句為單位,直接了當,清楚明確。只要思想相近,互有靈犀,拋接一來一往,一句話說完另一人接,節奏對了以後往往感覺對方每個想法每個用詞都能搔到癢處,使人稱心如意,暢快淋漓。情緒激昂的他們不論多少人都像用同一個腦子思辨地長驅直入達成最後共識,整段對話就像一個人的表達一樣,一氣呵成,無懈可擊。
說話是面或立體的人不好區分,他們基本是同一款人,只是深度之差而已。他們的一句話可以很長,很複雜,可以是一句話或堆疊或岔出另一句話,但仍然是一句話。他的一個意思可以是一個意思,但這個意思又時常不只是一個意思,他同時涵蓋了婉轉的各種面向。你可以說他的一句話是一個論述,或是一個世界觀。旁人幾乎不可能可以用自己的一句話來重述,怎麼說起來,都不若他們表達的那樣顧及全面。他柔軟又優雅而具有藝術性,但他也同時可以是很狡猾的。他是說話的最高境界。
通常,這種人說話會使聽者沉靜下來做廣而深的思考和消化,然後通常,他們會驗證那項陳述確實毫無破綻。令人目眩神迷之外,此類人的話語不一定能對效率和溝通造成直接的提升,因為估計很多人不一定能一次聽懂。但能確定的是,只能說線說點的人會因為自己做不到,而容易(並且理所當然)對他們產生欽羨和崇拜的感覺。感覺不論是在聰明才智,或是經驗和智慧的累積上,他們都在望塵莫及、我等凡夫俗子永遠無法跨越的另一端,遙遙相望。這類人的一句話,我們大部分的人必須要用好幾個故事和好幾段議論敘述來組織排列,才能達到還不一定相等的結果。這樣難以捉摸難以定位的特質,有時會讓聽者誤會將它們作為至理名言地牢記銘刻,儘管很多時候說者只是在無心地賣弄他們的說話技巧,自己並不以為那是多麽深奧具有意涵的一句話。
畢竟,他們說完那一句長長的話,就表達了全部的整件事,我們能做什麼評論呢?頂多是舉一兩個相關案例,不那麼確定地問,這跟你說的是不是異曲同工?然後發現自己用了五到八句話說明的一個故事只和人家的一句 statement 表達的算是類似同個(或其中一點)想法,於是高下立判。此類人適合做公關,當 talking 很多的創作型歌手,或從政。
作者:支離
台北人,1998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