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物質產生作動,才能呼應自然的心音;當軀殼有了靈魂,方可感知周遭的一切。而忙碌是一劑扼殺靈魂的毒藥,總是斲傷原本甚是敏銳的覺知,最後竟模糊了視界,鈍化了根器,從流飄蕩而不知依於胡底。
中年過後,不知是恬淡寡欲,還是大不堪用,總能騰出一些時間,將悠閒慢慢咀嚼,將快適柔柔歷遍,邀天地以為朋友,同自然共享清歡,其中有幸福無限的感受,也有歲月無情的慨嘆,這原本以為漫漫迢長的人生,竟是如此敵不過磨,捱不住耗,而漸漸趨昃,而緩緩向老。
耳畔猶有曩昔的音聲纏繞著,說是某某可惜了!如果當初如何如何,則將如何如何;而說如何如何者,迄今又是如何?因此,別誇大了掌控局勢的潛質,也別高估了宰制命運的能力,隨順自然,臣服於自然,並享受自然,因為我們誕於自然,成長於自然,也只有融入自然,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然。
年過五十,應將指針調向減法的人生,從減食、減欲、減嗔、減恚做起,只有滅去舊有的雜緒,方可挪出嶄新的空間;也只有除掉惱人的名利,才能貼近靈魂的深處,才能與朵花視笑,與流聲齊唱,與飛鳥同翱,與白雲共翔。
錢,是賺不完的;權,是勞神思的;利,是有時盡的;名,是不恆常的;在紅樓夢第一回裡,跛足道人作了一首「好了歌」:
世人都曉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塚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嬌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
隨後甄士隱將「好了歌」做了以下註解,令人聞之悵然,嚼來甚悲:
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
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
蛛絲兒結滿雕樑,
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
說什麼脂正濃,粉正香,
如何兩鬢又成霜。
昨日黃土隴頭送白骨,
今宵紅燈帳底臥鴛鴦。
金滿箱,銀滿箱,轉眼乞丐人皆謗。
正嘆他人命不長,哪知自己歸來喪。
訓有方,保不定日後作強梁。
擇膏粱,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
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
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
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
反認他鄉是故鄉。
甚荒唐,到頭來,
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