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友蘭與好友金岳霖同庚,1983年88歲大壽時,馮寫了一副「何止於米,相期以茶;論高白馬,道超青牛」的對聯贈予金,一方面推崇金老的學術造詣,另一方面則表達了二十年後108歲時,期待與金老再相聚的願望。
其中「米」字暗藏八十八,故米壽為88歲,而「茶」字則是八十八再加上雙十,故茶壽即108歲。米是用來吃的,是溫飽的,是形而下的,是留在物質層面的;而茶是用來品的,是優雅的,是形而上的,是提升至精神層面的;因此,從米壽到茶壽,也是從物質層面到精神層面的昇華,期待老了以後,不止要豐衣足食,而且相約一起走向更高的精神境界。
因此,整副對聯的解釋是:「我們何止活到88歲,更互相期許活到108歲,金老你的論辯技巧比公孫龍的(白馬非馬)要高;論道則比騎著青牛的老子更強。」可惜才隔兩年,金岳霖就以90歲鮐背之年去世了,再過五年,馮友蘭亦以緣盡時至而撒手人寰。
馮友蘭,字芝生,河南唐河人,中國哲學家、哲學史家,還被譽為「現代新儒家」北京大學文科中國哲學門畢業,取得哥倫比亞大學博士學位。與胡適僅差五歲,因此是胡適在北大所指導的一位老學生,馮與金後來共創了清大哲學系,由於胡適力讚西學,而馮主張「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因此馮著付梓後反響極大,頗有功高震師之勢,爾後歲月裡,胡對馮之批評,與日俱增,主要是人格上面的缺失,馮歷經了清代、民國以及共產三朝,而人之為生,委屈有時,無奈有時,各安天年,又何忍苛責之。
在看了馮友蘭1950年發表的〈學習與錯誤〉一文後,張君勱(早稻田畢,中國政治家、哲學家,中國民主社會黨領袖,中華民國憲法之父。)「身發冷汗,真有所謂不知所云之感」,並嚴厲責備馮友蘭「不識人間尚有羞恥事乎?」類似對馮友蘭的批評文章散見各處,其結論大抵不出無恥逢迎、喪了氣節,與在學術上的成就相比,真是譽毀參半,包貶不一,但在論人之時,過份地「氣節掛帥」,不也是另一種「政治掛帥」嗎?
認識胡適的人,都知道胡適學問極高,待人又以謙和寬容著稱,唯獨對這位指導學生有源源不斷且釋放不下的負評,是學術上的?是人格上的,還是對於國家民族大方向上的觀點不同?旁人只是猜測,後人更是難斷黑白,難釐對錯,只能且咀且嚼而略窺一二了。
金岳霖,字龍蓀,生於湖南長沙,中國哲學家、邏輯學家,畢業於清華大學,及哥倫比亞大學,著名學者殷海光受其影響頗深。而金岳霖雖以學術成就席捲哲壇,但最為人稱的則是對於林徽因的一往情深,後人說林徽因將愛情給了金岳霖,將友情給了徐志摩,將婚姻給了梁思成,將親情給了梁從誡與梁再冰。
有一回,林徽因的夫婿梁思成(梁啟超子)出差多日,鄰居金岳霖便有更多的時間對林徽因談玄說妙,灌輸哲理,數日後梁返家,林對梁說:「怎麼辦?我同時愛上了兩個男人。」此時對於梁思成來說,不啻為晴天霹靂。林徽因的質樸、憨簡、乖謬與坦誠,讓梁思成冷静地思考了一夜。他反復私忖,不斷自問,徽因到底是和自己還是和老金在一起幸福?
第二天,梁思成把想了一夜的答案告訴了林徽因,他說:「妳是自由的,如果妳選擇了老金,我祝願妳們永遠幸福。」聽完,林徽因哭了,梁思成也哭了。林徽因在感情中一直是糾結的,之前在與徐志摩的戀情中便是如此,如今面臨這項選擇,她迷茫了。於是把梁思成的話語告訴了金岳霖,老金聽完後毫不思索地說到:「看來思成是真正愛你的,我不能去傷害一個真正愛你的人,我應該退出。」之後,金岳霖果真退出了,並且終身不娶。但往後徽因搬到哪兒?金就跟著搬家到哪兒,梁思成臨終前還特別交代子女要好好照顧金爸一輩子,金晚年也是每逢想之至深,念之至切時,便到徽因墓前佇立許久。
研究哲學的人,思考方式總是遠出俗式,別樣怪特,以下就宗璞(知名作家,馮友蘭之女)《告別閱讀》中對於馮金各舉一例。抗戰初期,幾個清華教授從長沙逃往昆明,途經鎮南關,馮手臂撞擊城牆而骨折。金岳霖後來對馮的女兒宗璞提起此事:「當時司機通知大家,不要把手放在窗外,要過城門了。別人都很快照辦,只有你父親聽了這話,便考慮為甚麼不能放在窗外,放在窗外和不放在窗外的區別是甚麼,其普遍意義和特殊意義又是甚麼,還沒考慮完,手已骨折了。」
金岳霖其實也好不到哪兒,他曾招認有一次打電話給陶孟和(知名社會學家,筑波大學及倫敦政經學院畢),該處服務員問「您哪兒?」,金竟忘了自己的姓名,便說:「不管它,請陶先生說話就行了。」請求了三次,對方硬是不肯。他只好求教於他的東洋車伕。車伕卻說:「我不知道。」他說:「你沒有聽見人說過?」車伕說:「只聽見人家叫您金博士。」一個「金」字才提醒了他。
這些過去的事,過去的人,已是雲淡風輕,船過無痕,卻三天三夜也說他不盡,道他不完,也許興來神會,略品一二,亦能裨益於己身而有領悟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