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4日 星期日

副刊/六姐的記憶拼圖

0802圖01六姐記憶拼圖伊倪斯提供
那場重病對她來說,似乎已雲淡風輕。圖:伊倪思提供

六姐今年73歲,中風三年多了,這幾個月來,她開始能跟著老朋友去昔日的土風舞班小聚,或是隨意動動筋骨。那次重創對她來說,似乎已雲淡風輕。

 

杜蘇芮颱風過境,意外兩天颱風假,日照中心停課。年輕時就愛熱鬧的六姐沒法兒回鄉下串門子,真是閒得慌。女兒特地買了油雞腿來給她解解饞。病倒之後,她已習慣蒸煮為主的清淡飲食,偶爾想換換口味,便和晚輩大啖速食或上館子去。

 

在颱風帶來的午後陣雨中,母女像朋友一樣閒聊著,六姐腦海中突然閃現病倒的那個夜晚,那片片斷斷的記憶……。

 
           

 

記得那些天像是常下雨。那晚,六姐如常地去校園跳土風舞,散會之後,走在回家的路上,感覺天氣很熱,睡覺時電風扇對著腳一直吹,到了深夜不知何時開始覺得很冷。不記得是凌晨幾點,如今回憶起來,她說,她應是意識到自己尿失禁,於是想著呼叫家人,卻喊不出聲音來,接下來就是下肢失去知覺……。

 

「腳沒感覺,動不了……,我伸手要拿手機,太遠,拿不到,」六姐模糊的記憶裡,一直等到天漸漸亮了,她才好不容易用她仍有一絲絲力氣的右腳把手機挪到手邊,撥了幾通電話,終於接通了睡在樓上的家人。住在鄰近的女兒也同步接到了消息。救護車來了,六姐被送醫急救。

 

記憶像拼圖,一片一片地拼湊起六姐病倒前後的情景。醫院裡急救與家人從慌亂、無助到冷靜以對的大半年時日,似乎不曾進入六姐的拼圖中。

 

六姐脫離險境後,接下來是兩個星期的住院救治,待病情好轉,由主治醫師轉介到鄰近公立醫院的「急性後期」醫療病房。接著又經歷將近兩個月的住院住療,配合復能、復健及中醫針炙,六姐受損的左手、左腳漸漸恢復了氣力,也終於擺脫了四腳輔具,改以單手拄拐杖,到現在可以不持杖而緩步行走。

 

將近四年規律的生活、定期回診拿慢性處方簽、按時服藥,搭配政府長照2.0,輔以居服員的悉心服務,六姐相信專業,加上醫療與社會資源介入,家人終於得以喘息。儘管六姐仍單側肢體乏力,日常生活尚能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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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道了這麼一句:「怨嘆(日子)也得要過!」圖:伊倪思提供

可能是因為腦神經損傷,加上生性樂天健談,她一旦開講就停不下來,直到女兒把話題叉開才能讓她稍停下來。「講那麼多,都過去了……」她似乎意識到故事該收尾了,於是她像是人生導師一樣道了這麼一句:「怨嘆(日子)也得要過!」然而,不經意間,六姐又接上另一段記憶,記起當年與婆婆相互扶持的歲月!

 

六姐年輕時與婆婆的關係很緊張,照顧年老婆婆的那段日子,六姐的怨言不少,卻似乎是她回憶最多的日子,「我在醫院照顧她時,那時候她的記憶不好了,但逢人會介紹說:這是我大媳婦……。」

 

往日如拼圖,一幅又一幅艱辛苦難的歲月已是過眼雲煙。只要女兒不加以阻止,她就能在過往半世紀的時空裡自由穿梭,像是在訴說別人家的故事,講著講著才掉入另一個平行時空,卻又突然跳回到近幾個月在日照中心認識的一些同伴們,提起有些同伴已經失智,現在的六姐終於明白失智是怎樣的狀態。前些年她的兄長、兄嫂接連失智,她總是強調:「他們只是性情變差了!」如今與日照中心的同伴對話彷彿兩條平行線,久久無法進入對方的宇宙,生性愛聊天的六姐兩三個月之後好不容易才適應過來的。

 

女兒常擔心她很快退化,於是常提問題測試她。她斬釘截鐵地說:「我沒失智啦!」女兒反覆問她:「若是因為失能而漸漸失智,會不會變得沮喪?」她答:「我不懂那麼多啦!」

 

這就是六姐,在女兒口中一生樂天,傻呼呼過日子,儘管大半輩子生活苦難,她總是古道熱腸,在鄰居親友眼中像是個活菩薩,她漸漸也以此自得其樂。才說著自己不懂,突然,她似乎想起了什麼,補充了這樣一句話:「有時候是會鬱悶,但是覺得還能自己做一些事,就不需要覺得自己可憐……。」

 

回診時,醫師習慣跟她閒聊兩句,有時問她:「阿姨,你是自己來醫院的?會不會覺得這樣可憐?」六姐能自己雇計程車回診,不耽誤家人工作,她告訴醫生,雖然不比有些八十歲的太太還能騎腳踏車回診,她能自己搭車就醫就不可憐!

 

樂天敦厚而平凡的六姐,沒有把自己當成病人。她意識到自己的「能」,而非「失能」!在高齡化時鐘快轉的今日,六姐的率真與思維給了自己不一樣的生活選擇,可不是!

 

作者:
口述/索莉塔
護理師,長年從事失智照護服務,閒來喜愛小旅行,體驗人生。
撰文/伊倪思
曾任職平面媒體,長年從事自由寫作與寫作教學,特別熱愛美食與人文小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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