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柳永在《鶴沖天》寫到:「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宋仁宗便說道:「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就這樣黜落了名列前茅的柳永。從此,柳便自稱「奉旨填詞柳三變」而長期地流連於柳浪鶯聲之中。而舞衫歌扇,畢竟歡快;花街柳巷,也是人間。自此柳永便從胭脂水粉下描摹情態,酒池肉林中安放羈魂,最後寫下了悽惋動人,蕩氣迴腸的《雨霖鈴》:「寒蟬悽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這首詞是國中年代聽鄧麗君演唱而初次接觸的,尤其是「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以及「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幾句特別有感觸,原來情無論高低貴賤,人不分中外古今,只要情到深處,總是能撕心裂肺,而輾轉反側,而魂縈夢牽,以至於茶不思,飯不想,官不當,錢不愛,真正是為伊消得人憔悴啊!
秋後的寒蟬叫得十分淒涼而急切,對着傍晚時分的長亭,一陣急雨剛剛停住。在京都城外雖有設帳餞別,卻沒有暢飲的心情,就在依依不捨的時候,船伕催促着趕快出發。握着手互看滿眼淚花的彼此,竟然傷心得哽在喉頭而說不出話來。想到這回南下,千里遙程,煙波浩渺,沉沉的夜霧漫籠著一望無際的南方天空。自古以來,愈是多情的人,愈是會在離別的時候痛苦萬分,更何況又逢遇這蕭瑟冷落的秋季。誰知我今夜酒醒時身在何處?恐怕是在楊柳岸邊,面對淒厲的晨風和拂曉的殘月吧!此番前去,將會是長年的別離,縱使遇到了好天氣或是好風景也如同虛設。即便有滿腹的情意,又能向誰傾訴呢?
此詞爲柳永從汴京南下時與一位戀人的惜別之作。柳永因作詞拂逆了仁宗,遂無緣功名,流連坊曲,爲歌伶樂伎撰寫許多的曲子詞。由於得到藝人們的密切合作,創制了大量的慢詞,使宋詞開了新局。這首詞牌名《雨霖鈴》是唐玄宗於棧道雨中忽聞鈴音,遂起悼念楊貴妃之思,故而有之。柳永充分利用此一詞調深情哀怨之特點,暢表委婉悽惻的離情,使人聞之動容。
詞的上片從寒蟬、長亭、雨歇等場景,寫出一對戀人餞行時難分難捨的別情,融情入景,實寓別意。會當秋季,景已蕭瑟,更值天晚,暮色陰沉;而驟雨初霽,繼而寒蟬悽切,所見所感,無不淒涼,故準確地傳達了離別的沉重心情。他的戀人在都門外長亭擺下了酒筵為其送別,然而面對美酒佳餚,柳永卻毫無興致。可見他的思緒全注於心愛的戀人,接下來是:「留戀處,蘭舟催發。」我愈是不捨,船伕催得愈緊,這樣的矛盾與衝突特別強烈,也因此才能帶動寸心欲碎的離情。
話要說也說不完,情欲割也割不斷,於是「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只能彼此對看著婆娑的淚眼而情哽喉頭,而痛不能言,一如戲曲中常說的「流淚眼看流淚眼,斷腸人對斷腸人。」唱詞。「念去去,千里煙波」二句便是他的內心獨白,「去去」有程遙難至之意,而煙波千里更顯得此行的浩邈難測,以至於去了不夠,還得復前行方能致之。又「暮靄沉沉」沉不夠,還得再沉一些,方能全此悵緒,此可謂鬱色濃矣。
上片以景牽情,以情融景,情景交融,遂生悲意。下片則先作泛論,指出離別之愁,自古皆然,更何況冷落清秋的季節,離情自當尤甚於平常。下片的「今宵酒醒何處?」與上片的「都門帳飲無緒」很顯然是有衝突的,既無心喝酒,又何來酒醒何處呢?可見柳永的頭腦十分清晰。當愛人在身邊而即將長別時,怎可醉酒而耽誤了「執手相看淚眼」的最後機會,但上了船以後,已苦痛太甚而不堪負荷了!只好藉酒澆愁,一醉方休。
這一去也不知得經過幾年才能再見,每逢良辰美景,我們總是感到幸福而歡愉;可是別後的路迢情長,思念無處安放,就算有萬萬千千的情絲,又能向誰訴說啊?歸納全詞,猶如奔馬收韁,有住而不住之勢;又如衆流歸海,有盡而未盡之致,實在是感人至深,催人情淚,宜細細體會。
情篤容易傷心,意真常使勞神,但真情實意才不枉一遭人生,故罥於情,縛於愛,悖於聖道又何妨?畢竟歲月有盡,人間情多,豈不知娑婆之中,情主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