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游,字務觀,號放翁,越州山陰人,是南宋著名的文學家、史學家及愛國詩人。後人每以陸游為南宋詩人之冠,是中國歷史上詩作留存最多的人。陸游嘗言:「六十年間萬首詩」他的作品既有慷慨激昂的報國熱情,也有壯志難酬的悲憤蒼鬱;既有田園風光的生活體驗,更有纏綿悱惻的悲苦情愛;跨度之大,及於一切。僅略舉數例條陳於後:
一、《秋夜將曉出籬門迎涼有感二首》:「迢迢天漢西南落,喔喔鄰雞一再鳴;壯志病來消欲盡,出門搔首愴平生。」及「三萬里河東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遺民淚盡胡塵里,南望王師又一年。」
二、《秋波媚 · 七月十六日晚登高興亭望長安南山》:「秋到邊城角聲哀,烽火照高台。悲歌擊築,憑高酹酒,此興悠哉。多情誰似南山月,特地暮雲開。灞橋煙柳,曲江池館,應待人來。」
三、《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二首》:「風卷江湖雨暗村,四山聲作海濤翻;溪柴火軟蠻氈暖,我與狸奴不出門。」及「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台;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四、《訴衷情 · 當年萬里覓封侯》:「當年萬里覓封侯,匹馬戍梁州。關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
五、《病起書懷》:「病骨支離紗帽寬,孤臣萬里客江干;位卑未敢忘憂國,事定猶須待闔棺。天地神靈扶廟社,京華父老望和鑾;出師一表通今古,夜半挑燈更細看。」
六、《卜算子 · 詠梅》:「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七、《游山西村》:「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簫鼓追隨春社近,衣冠簡樸古風存;從今若許閒乘月,拄杖無時夜叩門。」
陸游終於八十五歲,大去前,喚兒等於跟前,叮囑了一首《示兒》詩:「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望告乃翁。」可見其愛國之真,念國之切,但最令我注意到的卻是他的愛情故事。
這位渾身愛國魂的文人,也有一段廣為流傳的愛情故事。據宋人筆記小說記載,陸游年輕時,和大家閨秀唐琬結為夫妻。唐琬是位才貌雙全的佳人,與陸游經常吟詩作對,互訴衷曲。但陸母卻不喜歡唐琬,認為她倆經常閒雲野鶴,把酒言歡,影響兒子不能專注於學業,就逼陸游把她休了。陸游很是不捨,又難違母命,雖離婚,卻想了一個折衷辦法,即外置別館,把唐琬「藏」了起來,以利私下相會。陸母很快地察覺了此事,便親自把唐琬攆走,他們自此徹底地分開了。
之後,陸游和唐琬各自成家。十年後陸游會試本得第一,秦檜兒第二,秦檜竟將陸游抹去,陸游鬱鬱不得志,於春日悵遊沈園(今浙江紹興),不料遇到了與現任丈夫(皇家後裔趙士程)一同出遊的唐琬。趙非常開明,就讓唐琬給陸游送一些酒食招待。陸游雖見到了深愛的前妻,但緣分已逝,故惆悵莫名,在沈園徘徊了許久,終於在牆上題了一首傷感的《釵頭鳳》:「紅酥手(一指玉手或點心),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指母親拆散),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淚水濕透紅手帕)。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不該、不該、不該)」
後來,唐琬再遊沈園,看到陸游的詞,更是悲痛萬分。她也和了一首《釵頭鳳》:「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隔年,唐琬因愁思過切,抑鬱而終。
接下來的日子裡,陸游在籌劃北伐大業的人生中,時常流露出對唐琬的思念。他又為唐琬寫下了許多詩句,比如著名的《沈園》二首:「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舊池台;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及「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
唐琬過世後的五十幾年裡,不知陸游是怎麼度過的?八十五歲的高壽究竟是福氣還是折磨?這一段難以割捨,至死方休的情愛,提供了陸游在詩詞上源源不絕的養分。我們可以從生活的經驗中大概地理解他們的愛情故事,但這種理解卻是相當地輕薄而廉價,因為體會容易經歷難啊!人人都在寫著自己的故事,也都在療著自己的傷痛,這種感悟,這份悲愴,是人世間最不能忍,卻也最值得暢歷的苦澀,更是一道感受甚深而足以兀自璀璨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