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咬牙切齒。我把訊息視窗收下。點開。毅然決然地關上。然後再點開。我開啟 Line，察看所有對話。關上。我拿起手機，點開簡訊訊息。每隔十分鐘，我咬牙切齒地練琴，我回到房間，做同樣的動作。我的意識飛快地旋轉，思緒沒有軸心。心跳滴滴答答，沒有節奏。我打開電腦，打開名為日記的檔案。我寫下這一切。沒有內容，我恨透了我自己。
他說今天不適合講電話。而伊先生沒有回訊息。第一次，他沒有回訊息，12小時。自從我跟他說 j 的事情之後，他不再關心，或是，他假裝不再關心。我不知道，哪一個假設更 comforting。伊先生不姓伊。他姓氏開頭其實是 u。不重要。不重要了。他讓我整整一週無法入睡，我得離開這裡。照著原本的計畫，沒錯。我得離開這裡。我一直重複，我知道，這可能是阿茲海默的前兆，不用擔心，我會在確診之前自我了斷。沒什麼好擔心的，我不會需要像那麼多人一樣，拼了命地賺錢拼了命地節省，存自己老了以後生病要去住安養中心的預備金。我沒那個耐心。
口無遮攔。五顏六色。我時常搞不清楚，這個世界對我而言究竟是太少了還是太多了。我看著身邊那許多奇形怪狀，再看看自己，不知怎麼總還是會被那模樣嚇得倒抽一口氣，屢試不爽。我還是每天照鏡子。去年十月，我和再熟悉不過的 ongoing panic attack 相依為命。我說，多少年了，你仍流連忘返，陰魂不散，你到底求的是什麼呀，你說。親愛的，我可能一生都給不出來呀。這陣子，你又回來啦。那麼我只好去找酒精。藥物不管用了。他們從來不管用。咬牙切齒。牙醫說我的牙齒要磨平了，要注意。
隨時都要昏倒了。完美。excellent。你們知道嗎，英文裡有好多形容好的字詞。每次教課，我都要把他們全部用一次。我看著這些小孩，你們好幸福啊，你們知道嗎？我把我的愛和耐心都用在你們身上了，我對自己就總是這麼吝嗇，一點也給不出來。我對自己就總是要這麼 judgemental, 這麼 harsh，這麼 mean。
二
「他是從中國來的」，他們這樣說。小男孩在琴房裡大哭，伴隨著陪同他練習的大人的吼叫聲。他離開教室的時候，視線緊黏著櫃檯人員，頻頻回望。他在求救。我想到自己。「我彈得亂七八糟的、亂七八糟的」，他五歲。他從中國來的。
三
世界上有好多我不相信是可能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好比開車，過了 25 歲生日，練一首蕭邦練習曲。或是擁有伴侶。因為這些不相信，當他們都發生的時候，我只好相信奇蹟的存在。
伊先生。你知道你也是奇蹟嗎？
但是從今天開始，你不再是了。我回想一切種種。你也不過就是這樣而已。小琪說：「唯一的解法就是，妳成長，找到自我價值，然後就什麼事都不怕了。」我要相信小琪。一切的根源都是自我價值。我想有些人稱此現象為戀愛腦，我想這其實就是缺乏自我價值，於是一不小心就把價值都放在別人身上了，於是像他們說的，患得患失。我們要相信，自己可以為自己帶來幸福，自己可以為自己創造美好的未來。我們都要努力，為自己努力。加油，我們都可以做到的。活著要的不僅有愛，還有信念。很 cliche，沒辦法。我道歉。
作者：
奇米恰克。台北人，1998年生。
